《星归心，潞归路》珞珈小六

1、第 1 章

　　“马兰花，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唱错啦！”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抬起头，打断正跳着绳的几个孩子，她坐在一旁，一本小书摊开在膝上，手指的位置正是她刚刚读的句子。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潞儿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嘛！”小果跑过来拉宋潞儿的手，宋潞儿只是笑着摇头，她生性喜静，从小就不爱这些活动。只爱看这些小孩玩，小孩长大了，去学校了，又会有新的孩子出现。
　　她们心思干净，她喜欢听那样的笑声。
　　她自己喜爱的，无非是读读书，小时候的她喜欢读别人脑子里的想法，可读得多了，发现翻来覆去的一成不变，真是无趣极了，逐渐便也不喜与人多讲话，只爱看书了。至少，不用总是被提醒人类是多么心口不一的生物。
　　是的，宋潞儿从小便知道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
　　和一个人对视三秒，她便能知道那人在想什么。
　　但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不能吃不能穿，是知道电视里那个头顶慈善光环的商人实际上爱慕荣誉能让她更聪明，还是知道养父母其实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能让她更开心？
　　不过，考试时倒可以派上点用场。

　　“潞儿，把这些菜给你樊叔送去。”养母陈芳的声音打断了宋潞儿的思路，她站起身。
　　“看来今天生意不错。”宋潞儿看了看养母，一边将菜篮接过一边说。
　　“你这鬼灵精，得，早点把今日的菜卖完，回家给你和你爸做好吃的。”陈芳在藏蓝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又回到一旁的晨方菜市。
　　宋潞儿朝菜市旁一座破烂的小木屋走去。樊叔名叫樊陈，是个木匠，从她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这儿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宋家订菜，他似乎并不买肉，有时养母就将家里做好的让宋潞儿送去。
　　“谢谢。”樊陈见宋潞儿来了，只是瞅了她一眼便埋头继续他的木工活计。
　　“樊叔，你自己做木匠，不能把这屋给修修吗，你看这墙都漏风呢！”宋潞儿蹲下身想去看樊陈的脸，但他避开了，和这么多年来一样，她只看到杂乱的胡须上残留的烟灰。
　　“漏就漏吧，不关事儿。”樊陈嘟囔了一句。
　　“樊叔，你为什么总不敢看我似的，我……长得很恐怖吗？”宋潞儿似笑非笑，不爱跟其他人讲话的她偏爱跟樊陈打趣，因为这是个奇怪的人。
　　凡是不同寻常的人与事，都让她好奇。仿佛让她找到了同类。
　　樊陈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扫扫桌上的木屑，声音不大：
　　“我不喜欢跟小孩说话。”
　　宋潞儿一怔，有些恼，直起身来：
　　“巧了，我也不喜欢跟大人说话！”
　　她跑出了小木屋，心里忿忿的。
　　“说我是小孩，有本事你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可这想法更让宋潞儿懊丧，樊陈像是知道她的秘密似的，从没让她注视过自己的眼睛。这种怀疑像猫爪一样挠着她的心。

　　“哟，这不是宋潞儿吗？”一个熟悉的尖尖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宋潞儿皱了皱眉头，那是她的初中同学，田忻，怎么都毕业了还能遇见这姑娘，但她还是转过身来，带着淡漠的笑。
　　“刚刚我就跟她们说，来这晨方菜场一定能遇见我们的新同学。”田忻今天打扮得完全不像十五岁的女生，她身旁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和她一样，化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妆容。
　　“新同学？”宋潞儿有点疑惑，但她马上在田忻的眼里找到了答案，天呐，不会这么倒霉吧。
　　“哦，你还不知道吧？唉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我爸爸今天将新月实验中学高一九班的名单给我看了。”田忻做出惋惜的表情，“我们又要做三年同学了。”
　　“那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宋潞儿淡漠道。
　　“她们几个是我的好朋友，”田忻笑得很甜，“也和我们一个班，我已经跟她们说了，以后让家里的大婶来菜场买菜时照顾你家的生意。”旁边几个女生噗嗤一笑，向宋潞儿投去轻蔑的眼神。
　　“谢谢，不用了。”宋潞儿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学，应该的。”田忻朝宋潞儿走进了两步，吸了吸鼻子，“只是，希望你不要总将那股白菜味儿带到学校来。”
　　田忻和她的朋友们昂着头离开了，宋潞儿心中一声叹息。
　　唉，女人啊，从小到老都被嫉妒摆弄，不就因为我比你好看比你成绩好，三年来费尽心机在我身上找优越。换个学校也摆脱不了，罢了罢了，就当这无趣生活的调味剂吧。

　　“你说，那女的为啥天天来我们这儿买菜，是不是你看上她了老给她偷偷加菜？”宋家小店隔壁的李家婶婶拎着自家老公的耳朵。
　　“我哪有……”李家叔叔哭丧着脸，“没生意你不高兴，有生意你也不高兴，我给她多拿点菜不也是想多个回头客嘛！”
　　“好哇你，承认了吧！你是想气死老娘是吧！”李家婶婶撸起袖子一副要开干的势头，潞儿养母赶紧上前拉住她：
　　“李婶李婶，别闹笑话了啊。你呀，就看大头人老实，尽欺负他，有你这么个美人，他哪儿有那个花花心思呀！”
　　“就是，李婶，那女的还没你美呢！”对面卖鱼的小侯嘻嘻笑道。
　　“大头要有那个心思，我老朱第一个不放过他！”小侯旁的屠夫把刀往案上重重一插，惊得案上的猪头跳了跳。
　　“可不是，”潞儿养母笑道，“当年老朱追你追得那么紧，这心思怕是几十年也没淡哟！”
　　“瞎说啥！”李家婶婶突然羞红了脸，刚刚那股霸道气一点也没了，斜睨着眼瞟瞟老朱，又瞟瞟自家老公，后者正低头揉着自己的耳朵，她不禁又抱怨了句：
　　“嫁给这个老实人有啥用，不解风情，几十年都一个熊样！”

　　“妈，我回来了。”宋潞儿刚在门口看了半天，不禁莞尔，这样的家长里短每天都在这个晨方市场上演，说无趣也无趣，但她偏也喜欢。
　　老实巴交的李叔，半老徐娘又脾气暴躁的李婶，老想在秤上作手脚的小侯，声音雄浑的胖子老朱，还有做馒头的杨爷爷，每天把收音机开得震天响……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晨方菜市的味道，是未经烹饪时原材料的混合气味，不美好，但原始而真实。
　　“潞儿来帮妈收店啦？”李婶对她眨眨眼，“你妈今天准备了好多食材，庆祝你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这些食材呀，都是你叔叔婶婶们送的，硬是不要我钱，”陈芳对宋潞儿说，“说是一点心意，你得谢谢他们。”
　　“诶诶诶，太客气了啊，”小侯一边帮顾客处理鱼鳞一边喊着，“谁叫潞儿这么能读书，把你侯哥一辈子的书都给读了，以后考个好大学，侯哥还等着你带飞呢！”
　　“诶小侯你不天天说自己有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嘛，咋还求潞儿带飞呢！”李婶嘲笑小侯，转头又对陈芳表达出艳羡，“你家潞儿真是听话，不像我家虎子，成天就知道打游戏，唉，这样下去怕跟他不成器的爹一样坐菜市场。”
　　“其实虎子哥很聪明的，他脑子转得可快了。”宋潞儿接道，但她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在李婶眼里读到了不相信。
　　对一个心中已固执某个观念的人来说，你最好不要试图用另外的看法去说服他。
　　这是宋潞儿多年来的心得，小时候的她不知道人类的执念有这么坚固，总想把她看到的真相解释给别人听。但她发现几乎都是徒劳。
　　可是人的想法又是怎样形成的呢，总是充满矛盾地自我折磨。就像李婶明明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好的未来，可又为什么绝不相信他其实非常聪明？
　　宋潞儿摇摇头，她决心不再去想这些问题。毕竟，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啊。

　　酸辣鱼，爆炒腰花，醋溜白菜……宋潞儿贪婪地嗅了嗅满桌的香气，只等着养父回来就能开动了。
　　听见门锁的声音，她赶紧起身跑到门边。养父宋军疲惫的脸在看到她时露出一个笑容，他把手中的大瓶椰汁递给宋潞儿：
　　“等饿了吧，我们潞儿明天就是高中生了哦！”
　　宋潞儿怔了怔，随即也绽开笑：
　　“爸你今天也累了吧，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多吃点！”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一如往常的一家人，只听得养母笑吟吟地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另外两人也听着讨论着，可是宋潞儿知道养母不讲清晨四点就去拿货的辛苦，也知道养父此刻的心事。
　　他是一名货车司机，今天在路口转弯时一辆小车挤过来，剐蹭了右边车门，小车司机破口大骂直要补偿，养父再三道歉说自己没有违反交通规则，且双方都有保险可以妥善处理。
　　“那你的意思是我赖你了呗！”小车司机坐在自己车的前盖上瞪着他。宋军捏了捏拳，却只是陪着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再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年轻人。
　　好在交警出面判小车全责，那司机骂咧咧地走了，宋军将车开回公司前，先去换了一个被撞坏的车灯。
　　这一天算是白跑了。
　　“潞儿，”宋军突然说道，“你上高中了。读书这事儿爸爸知道不用我们操心，你考上的高中是最好的，爸爸听同事们说里面很多孩子家里条件都很好。爸爸没什么本事，不能给你长脸，但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爸绝对为你撑腰。”
　　“爸，谁会欺负我呀。学校里又不拼爹，只要我成绩好，同学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宋潞儿一脸轻松的样子,“好了我去洗碗吧，你们好好休息。”
　　宋潞儿在洗碗池的冲水声中，不禁流下了眼泪。
　　要是我不会看到你们的心思该多好，就不会看到那么多的无奈与辛酸了吧。

　　入睡前，宋潞儿将胸前的项链取出，那是颗蓝色水晶，是她的亲生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四岁以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有这枚水晶的幽幽光泽闪耀着零星画面。
　　那是母亲的歌谣，在每个夜里哄着幼小的她入眠。
　　梦境中，她会进入一个新的世界，那里的天空是紫红色的，那里的水是甜的，她会看到飞翔的独角兽，会看到漂浮着的水晶球。
　　那里的人，看着对方，就知道彼此在想着什么。
　　然后，是野兽的怒吼，是喷发的火焰，是天地的倒转。
　　她惊醒，只剩下仍旧闪着星光的水晶，和一个个失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