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悠茗人间

12、第 12 章

　　(12)

　　夏元辰额头密布的细汗，终于结成一颗斗大的汗珠，自他苍白的脸庞滑下，砸落在他的素色青衫上，他衣襟上的那一点殷红也就在这汗水的润湿下，再次鲜亮起来，红得有些刺眼。

　　无暇去擦依次滚落的汗珠，夏书生凝神将自己的元气小心的送入狐二体内，他与狐二五行相异，虽不互克，此刻确需慎之又慎，急不得，也慢不得。稍有差池，只怕相救不成，倒是毁了人家性命。

　　终于，在夏元辰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之前，狐二被一层翠色薄雾紧紧包裹其中，盈盈雾气似有生命，缓缓围转在狐狸周身，就似一双温柔的手，小心呵护着它，抚着它的皮毛，也终将那急剧褪去的红潮，安抚下来，停住了脚步。

　　“夏叔叔！——”小山连忙扶住身子栽向一旁的夏元辰。

　　“我、我无大碍……”夏元辰汗水淋漓，说起话来，嘴唇也带着不自然的颤抖，但他还是咬牙让自己坐稳，然后嘱咐小山道，“小山，你照看会莲宝，待我休息片刻，我们再一同回村里……”

　　小山点点头，又兴奋的看了看已经被翠雾严实雾包裹住的狐二，问：“夏叔，恩公他一会就能好起来了是吧？！”

　　“怕是还要等等……”夏元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狐二，眉心深锁。

　　见夏元辰少有的愁眉不展，小山没再多话，只是扶夏元辰在树下坐好，然后懂事的去照顾独自等在一旁玩弄草叶的莲宝。

　　其实他心里早就兴奋的恨不得喊出声来告诉所有人，自己竟然能一下子遇上两个非常厉害的神仙了~~特别是，他从没想过这个甚至会有些笨手笨脚的夏叔叔也会是个神仙！他们一个个都本领高强，都会非常厉害的法术，这些都是他亲眼见到的啊！

　　夏元辰调息之中，读懂了小山所想，于是愁容更重。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也不想在小山面前，施展法术……

　　“…小山…这次回去，可否不要对你爹娘和村人提起今日之事？”夏元辰虽为长辈，却语气谦和，没有半点强迫于人意思。

　　“为什么？大家知道叔叔是个神仙一定非常高兴啊~”小山是个孩子，终归会迷惑不解。

　　“与大家不同，未必便是好事…”夏书生一声轻叹，不知如何对一个天真孩童言明心里苦衷，“有些事情，待你再长大些才会明白……”

　　凡人有情，人间才在六界之中显得尤为温暖珍贵，可凡人亦常被情欲所扰，无助之时，便会贪求神力，妄图逆天而行……夏元辰已在人世间生活千年，遭遇种种，有些不堪回首，那些向他求助的眼神，或哀怨，或贪婪，或嫉恨，或疯狂，他们以为他是仙，就能调转阴阳，就能化腐为神，就能逆转天道……可阳寿天定，强弱自分，天道恒在，又岂能任由一介凡人，或他一个小小地仙，肆意背违？

　　即便如他深爱之人静兰，他也只是默默看着她被年华带走红颜，看着她于他怀中吐尽最后一丝生气，看着她归于尘土转入轮回……夏元辰或许有能力改变她的命运，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人仙殊途，便是天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唯一做了的，就是珍爱了这个女子一生，与她相守，给她幸福，直到，她灰飞湮灭……

　　“…我本已打算寻回你们后，便带莲宝离开平渡，可如今…”夏书生说着，看了看蜷缩在翠雾之中的狐狸，蹙眉道，“只怕是要在村里多耽搁些日子了……”

　　“什么？”一听夏元辰说想离开，小山紧张起来，“夏叔叔，你、你要和莲宝离开村子吗？”

　　见男孩一脸焦急的模样，和他与莲宝紧紧相牵的手，书生心中也十分不忍。这些年来，莲宝一直跟着自己游历四海，却没有同龄的朋友。小山是个少有的好孩子，从不欺负莲宝是个痴儿，而且很喜欢带莲宝一起玩耍，对莲宝的耐心与呵护也时时可见。作为父亲，夏元辰又怎么会不愿自女儿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在与伙伴的开怀玩耍中度过年少时光。

　　“夏叔叔，我不告诉别人你是神仙，你也别带莲宝走好吗？我不想你们走……”

　　小山拉着莲宝走到书生身边，眼圈竟然红了起来。而莲宝却似乎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专注的摆弄着小山用草叶为她编的蚂蚱，很是开心。

　　书生苦笑起来，摸小山的头哄他道：“不走，不走，咱们这就一起回村去……”狐二伤得太重，眼下他们倒是真的走不成了。

　　“叔叔放心，我一定不会对人提起今天的事，对我爹娘也不说~~~”男孩当真以为夏元辰不会离开了，终于破涕为笑。

　　夏元辰撑起疲惫的身子走到狐狸身边，它蜷卧在那里和最初时一样，未动过半分，若不仔细去看，几乎看不出它还是个生灵。书生伸手轻抚了两下它的额头，仍不见狐狸有任何反应，只得叹气一声，用小褥子裹好狐二，把它抱在怀中。那萦绕在狐二周身的翠色雾气，也便一同藏进了棉褥之中。

　　“叔叔，我来抱恩公！你牵着莲宝吧~”小山见夏书生体虚吃力，便要求自己来抱狐狸，“啊！——”谁知手只是刚朝那被褥伸去，指尖就传来一阵天寒地冻之感。

　　“小心！”夏元辰紧忙侧身，闪过小山伸来的双手，“它体内此刻寒气正盛，阴冷四溢，凡人触碰，恐怕难耐这寒气渗骨之感。”

　　“…那…那，恩公会不会死？……”小山这才有些明白夏元辰为何一直眉头紧锁。

　　“…我也不知…”

　　回去的路上，夏书生一直紧抿着嘴唇，没有笑容，目光时不时有些恍惚，脚步也偶尔踉跄，但无论怎样，他都稳稳把狐狸抱在怀里，小心护着。莲宝走累了，他也空不出手抱她，只能由小山背着她。

　　“爹爹抱莲宝，不要狗狗……”路上，莲宝在小山背上，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唤他。

　　“莲宝乖，让哥哥背，听话。”夏元辰只能柔声安慰她，却始终没有放下怀中被褥里裹得严实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