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焚珂

4、Chapter 4 军训

　　那少年最后还是进来了。
　　他抱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包坐在教室最后头，一声不吭。
　　欧文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小胖子嘴闲不住，在他身边故作神秘道：“诶，你知道把他顶下来的是谁吗？”
　　欧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知道了又能怎样？

　　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性走入教室。
　　她穿着古怪，一身亮晶晶的水晶和亮片，行走间带起一团又一团的光，刺眼得要命。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琉方闵，从今天起，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由我来管教。”
　　她点开光屏，交代任务一般道：“各位的宿舍都已经分好了，今天无安排，大家可以自由活动熟悉校园，明日起，统一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军训课程，之后就是正常教学。”
　　“有什么不懂的吗？”她挑眉巡视了一圈，神情间颇为不耐，“没有就散会，明天早上八点记得在操场集合。”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像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稀稀拉拉地作鸟兽状散。

　　欧文倒是不惊讶老师的敷衍了事，这种开在军校里的废物系，就是用来安放那些家境贫穷却天资尚可的平民，让他们在被不公对待之后还能有个去处，不至于流落街头。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这种行为，那大概就是自欺欺人和表面功夫。
　　而人们在极度的贫穷困苦与长期的压迫剥削下，竟也能坦然接受了。

　　军训的起点是翌日早上八点的集合。
　　……本来是。
　　因为凌晨五点校园里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警报，混在其中的机械女音冰冷低沉。
　　“全体新生请注意，全体新生请注意，现在是紧急集合，请在十五分钟内前往操场……重复，紧急集合，全体新生请在十五分钟内前往操场……”
　　欧文几乎是在警报拉响的那一瞬间就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一丝混沌，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几秒就套好了衣服，不出五分钟就拉开了宿舍门。
　　他在走廊里疾跑，一路跑到操场上。操场上穿着白色学生制服的人只有他自己，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黑鸦鸦的军装。他们负手站在最前端，站的笔挺，无端散发出一种凛然森严的气势。

　　“你是哪个学院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欧文下意识转身劈手，可惜这一手刀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与之前的巅峰状态相去甚远，还在半空就被人空手接下。
　　“身手不错，”那人捏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大，欧文却知道自己不管哪个角度都挣脱不开，“哪个系的？机甲系还是作战指挥系？”
　　不远处的教官们都跑了过来，彼此之间互相嚷嚷：“哟，今年质量不错，居然真的有十分钟之内到的。”
　　“我赌是机甲系的，来不来？”
　　“来来来，战舰系，我压五千帝国币。”
　　“你小子滚，先把去年输的钱还来再说。”
　　欧文瞳孔剧烈收缩了下。
　　这是一群上过战场军人。
　　他们身上，有饱经沙场那种磨砺沧桑之感，光是站着就能闻到一股若有如无的血腥味。即使他们姿态轻松自若，四肢却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舒展之态。

　　“欧文海德洛，艺术表演系。”
　　教官们面面相觑。
　　“……这怎么算？”
　　“海德洛家的？难怪。不过艺术表演系……啧。”
　　“押一赔三？庄家是谁？”
　　“不知道……喂，伊森，把你家的崽子拎回去。”
　　欧文看着人群中唯一沉默的军人走到他面前。
　　“艺术表演系”那人极高，金色短发压在帽子里，只露出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欧文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跟我来。”伊森将他带到了一处空地，交给他一面旗帜，上面用帝国通用语写着艺术表演系五个大字。旗帜很大，举起来迎风飘扬，操场上各个角度都能看得到。
　　欧文会意地将旗帜高高举起，伊森就坐在一边，若用所思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俊美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骨骼还未完全长开，薄薄一层肉贴在上面，皮质腰带扣得极紧，看上去削瘦又清俊，有种禁欲的美感。难以相信，今年紧急集合第一名竟然是艺术表演系的新生，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报表送到院长办公室时，那位大人会有怎样的表情。

　　“紧急集合人数，1，时间八分十五秒，剩余人数83194。”
　　“紧急集合人数，32，时间十五分整，剩余人数83163。”
　　“紧急集合人数，6529，时间二十分整，剩余人数76666。”
　　……

　　新生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大部分集中在二十到四十分钟，而十五分钟之内到的，寥寥无几。可即便如此，大部分人依然衣容不整，鸡窝头眯眯眼还算好的，扣子扣错穿反鞋袜则比比皆是，更有甚者穿着睡衣趿垃拖鞋嘴里还叼着根牙刷，一边跑一边口吐白沫。
　　………………
　　这不应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鸡飞狗跳更适合一些。
　　欧文在心底叹了口气，这竟然是座军校。哪怕是只当过一天兵的军人，都不会觉得这些歪歪倒倒的新生是能上战场的人。
　　而站在前面的教官面色黑沉如锅底，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欧文小幅度扫视了一圈，果然发现队伍里有几个女生还在专心致志补妆，脚边是极为显眼的化妆箱，连自己已经不在队伍之中都没注意到。
　　惨不忍睹。

　　机械女音再一次响起：“紧急集合人数，83194，时间一个小时三十分，剩余人数，1。”
　　“剩余人数，1。”
　　此时是六点半，欧文已经拿着旗帜站了一个多小时，许多来的较早的学生也纷纷支撑不住蹲在地上。一些贵族自视甚高，再加上他们到的晚，体力充足，不肯像平民一样没有教养地蹲坐，于是纷纷傲慢地走来走去。
　　……直到七点半。
　　绝大部分新生都矮了下来，苦哈哈地抱怨，也不管什么贵族礼仪阶级鸿沟，只知道再站下去腿就要废了。

　　托瑞克慢慢移了过来，他拽了拽欧文的裤脚，小声道：“喂，你不累吗？要不要歇一会？”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欧文站在这里举着旗帜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也没放下来过。
　　欧文瞥了他一眼：“那旗帜你帮我拿？”
　　小胖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连连摇头。
　　那旗杆是铁打的，可不敢拿在手里。

　　事实上，放下来也没关系，现在还竖着的旗帜也就几面了，在一众“机甲系”“战舰系”“作战指挥系”中，一个“艺术表演系”可谓是鹤立鸡群。
　　“你放地上就好了，”托瑞克指了指地面，无所谓道，“我们又不是那些战争系的，没必要跟他们较劲。”
　　“我知道，”欧文看着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的小胖子，温和道，“但是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你已经被杀了祭旗了。”
　　小胖子看着欧文温和的脸打了个寒战。
　　他知道欧文没有骗他，如果这真是一场战争，而欧文是他的上官，此时他已然人头落地。
　　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欧文像是没有察觉到，继续不急不缓地道：“旗帜是标杆，在战场上，它代表的是信念和方向，没有信念和方向的士兵注定是一盘散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军级别的人物就是一场战争中的旗帜，他所指之处，必然有千军万马，你刚刚的话就相当于是说‘打仗不需要将军指挥，让士兵们自由发挥就好了’。”
　　“旗帜是不算什么，但是纵使身死也要守护的信念是每一个军人的必修课。”
　　托瑞克停下了往后挪动的脚步，面带羞涩地站起来：“我……我帮你拿……诶呦！”
　　“我……腿麻了嗷！”
　　欧文看着在地上到处打滚的小胖子，无语道：“年轻人你还是蹲着吧。”
　　“那我来拿。”
　　欧文抬头，看到了开学第一天就被赶下来的平民少年，他眼神腼腆而热情，像是有火苗从灰烬里燃烧起来：
　　“你说得对，我的信念，我来守护！”

　　欧文把旗帜交给了少年，转头就把小胖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好。”他轻声呵斥。
　　小胖子连忙站的笔直，他后头几个人也忙不迭地站起来，欧文疑惑地看过去，看到一张张眼神明亮的脸，心中明了这些都是被贵族们顶下来的平民新生。
　　这样一来，后头的人不明前面的情况，还以为是什么命令，也纷纷站了起来。
　　“当——当——当——”
　　大钟敲了八下，八点了。

　　“紧急集合人数，83195，时间三小时整，剩余人数，0。”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入口处。
　　一个身穿白金色制服的少女扎着利落的马尾，制服扣子一颗不落地扣到顶，从上到下无一丝不熨帖。她沐浴在众人或好奇或愤怒或谴责的眼神中，坦然自若地一步步走上前，速度不快不慢，不像是接受军训的学生，而是前来巡逻的长官。
　　她走到操场正中间，左右脚后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手敬礼，昂首挺胸，妆容精致的脸庞上一双蔚蓝的眼睛目不斜视，朗声道：“机甲系克里斯汀夏普莱斯，前来报道。”
　　操场一片寂静。
　　众人：……
　　哦呦，还挺骄傲。

　　教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归队。”
　　“现在开始宣布这次紧急集合的成绩，合格者，32人，艺术表演系欧文海德洛，机甲系杰米特维伊，战舰系……”
　　“剩余不合格者，83163人，以各系为队伍，绕操场跑五百圈，不得停下，一经发现，从头开始计数。”
　　嗡的一下操场炸开了锅，五百圈？这对体能素质为A以上的人还不算什么大问题，对B以下的人简直就是刁难了，跑完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肃静！不得议论！再吵再加五百圈！”教官连喊三遍才勉强让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
　　而就在寂静之中突然插入一个尖锐的声音。
　　“我不同意！”
　　教官的视线慢慢转移，对准了那个做出头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