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四章 ...

  •   月上柳梢头,烦不胜烦的呕哑鸦鸣,吵得人深夜难眠。

      王大夫嘟哝着梦话,在床上翻烙饼似的睡不踏实。他是四十几岁的老光棍,屋里头没有女眷,只另打了一个地铺,地铺上蜷着个胖嘟嘟的小学仆,嫩土豆一样的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呼噜打得震天响。

      更年期的王大夫更睡不着了。

      他气急败坏翻身起来,正准备把这块没有眼力见儿的胖土豆一脚蹬出去,门外头突然响起阵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砰,砸得他脑壳也跟着跳皮筋似的涨疼。

      他没好气朝外喊:“谁啊!医馆关门了,不是什么快死的病,就明天再来看!”

      “对不住,扰您清梦了!我和朋友在京郊遭了土匪了,他受了重伤,耽搁不得,劳驾您行行好吧!”一个男声喘着粗气开腔,听声音累得够呛。

      “直接砸。”另一个更为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闭嘴。”头一个男声立刻呵斥。

      那句“直接砸”气势十足,把本来塞着满肚子起床气的王大夫吓了一跳——这恐怕不是遭了土匪,而是门外那俩就是土匪吧?

      他正坐立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儿,只听外面响起渐远的脚步声,头一个人幽幽叹气:“唉…兄弟,我看你那一百两银票,怕是无命可花咯。”

      “哪来的一……”

      “你闭嘴!”

      一百两?!王大夫浑浊的眼睛里立时射出两道精光,急忙伸脚去踢地上雷打不动的土豆:“快快快,快起来!起来给贵客开门去!”

      土豆的鼾声这才戛然而止,十分不甘愿地被踹醒,掀被子爬起来去开门。动作很行云流水,看来是饱受压迫,经常被这么折腾,已经很习惯了。

      他嘟嘴揉着惺忪的睡眼,门栓刚打开一半,外头的人便撞门闯了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窜天灵盖,熏得他猛一个激灵,瞌睡彻底醒了。

      进来的二位,一个背着另一个,正是祁重之和赫戎。

      王大夫穿着半拉靴子赶出来,打眼一看这场面:“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坐下快坐下!”

      两个人狼狈不堪,皆是浑身的血迹,背上的那个更严重,蒙头垢面的,披散下来的发丝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祁重之慢慢把赫戎放到床上,卸下这块重担,累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让土匪把肚子给捅了,您给瞧瞧,他还有活命的戏吗?”

      “伤得这么重,不好说啊,”土豆迈着短腿送来药箱,把针线一一摆出来。王大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招手让把灯点着,屋里亮堂起来,他拿剪刀弯下腰,一点点把黏在伤口上的衣服剪开,哪知越剪越不对味儿,禁不住讶异,“奇了,这么一刀下去,从京郊到我的医馆,按理说血都得流干了,他怎么——”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又狐疑道:“不对啊,没听说过京郊有土匪啊?”

      什么样胆大包天的土匪,敢在天子脚下犯法?

      祁重之眼疾手快,一把摁住赫戎差点暴起的爪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扭头,笑眯眯给王大夫塞了一张银票:“您就只管给他治,旁的不要管。放心,我俩不是什么亡命之徒,看完病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王大夫战战兢兢接过银票,偷眼一瞄数目,不敢怠慢,赔着笑仔仔细细折好,藏进了贴身小袄里:“王某一定尽力、尽力。”

      烛火噼啪,他把银针放到灯下炙烤,那头小学徒端来了热水干毛巾,祁重之拆下绑手的布封,折吧折吧,递到赫戎嘴边:“咬住。”

      他这条布封血迹斑斑,还有灰尘泥块,赫戎只瞟了一下,便面无表情地扭开了头。

      “行,你是祖宗,”祁重之扬起眉梢点点头,把布封又收了回来,“那你就咬自个儿的舌头吧。”

      他实在是累得够呛,趁大夫给赫戎缝针的功夫,坐到一旁歇了个盹儿,可又不敢睡得太实,因为惟恐躺在床上的那厮又作出什么使人头大的妖,便眼皮半阖着,昏昏沉沉盯着他的情况。

      赫戎的上半身是裸着的,小学徒胖乎乎的手握着毛巾,沾了热水,一点点给他擦拭着身上的血迹,逐渐抹出一具光洁的麦色躯体。

      平心而论,赫戎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属上上乘,穿着锦袍是贵公子,套上戎装是大将军,一瞥一顾间,自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傲气,而且难能可贵的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独一无二的异域风情,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只可惜眼神太冷,不像是冰川凉雪,而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恶鬼,掺着十八层罗刹府的阴森气,让人消受不起。

      祁重之还是更贪爱温声细语、善解人意的小可怜儿,例如竹香馆里的头牌小倌儿,尝起来入口即化,咽下去心肠慰暖,每每勾得他硬如钢铁,必要搂进怀里疼爱个昏天黑地。

      比这种浑身竖着倒刺,舔一口都嫌剌舌头的冰碴子好了何止千倍。

      月的色泽渐渐淡了,半遮半掩隐在山后,窗外拔高出声声鸡鸣,小学徒搬开灯罩,呼地吹灭了蜡烛,天光初见朦胧了。

      祁重之打了个哈欠,泪眼昏花瘫在椅子里,懒洋洋问了句:“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王大夫收起针具,客客气气回话:“伤口已经没大碍了,一个月内要仔细修养,吃食要清淡,别做太剧烈的活动。”

      祁重之:“那他身体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王大夫说:“容我再诊诊。”

      他搭上赫戎的脉,祁重之慢慢坐直了身子。

      “如何?”

      王大夫的神色由平静到惊疑,由惊疑再到谨慎,他看了看指头底下的手腕,又看了看赫戎的伤口,接着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祁重之:“他…他他他……”

      “诊不出来?”祁重之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如此,又再不太抱希望地补充,“您再仔细瞧瞧,捅他的那把匕首上是淬了毒的。”

      王大夫一怔,依言又掏出一根银针,在赫戎的血珠上轻轻一蘸,针头果然变成了黑色,他凑到鼻尖嗅了嗅,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还真中毒了,依王某的道行,居然差点儿没看出来。这毒很常见啊,就是药耗子用的,好在他不是从嘴里吃进去,不然那才麻烦大了。看他伤口这样,估计毒性还进得不深,开贴药排出来就好了。可是即便没大碍,他的脉象也不该如此稳定啊……”

      胖土豆的声音嘟嘟囔囔传过来:“那是师父医术不到家……”

      王大夫转头乎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兔崽子!”

      祁重之问:“那您认识哪家大夫,专会治疑难杂症的吗?”

      胖土豆刚想张嘴,王大夫抢先截胡:“没有没有,不是我自夸,方圆百里内,能赛过我王某人医术的大夫,还找不出另一个呢!”

      一直不声不响的赫戎突然“嗤”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王大夫的脸顿时窘成了被晒干的红辣椒。

      眼见在这也没希望能诊出自己想知道的结果,多留无益,祁重之起身,背对床榻蹲了下来:“既然他没什么毛病,那我们就告辞了,多谢您能援手相救。”

      赫戎动作熟稔地圈住他脖颈,心安理得伏在了他背后上。祁重之搂紧腰间的两条大腿,一个用力站了起来。

      两个人真跟感情颇好的朋友一样。

      王大夫差遣胖土豆出来送客,到了门口,祁重之侧过身来笑着看他:“小孩儿,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胖土豆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眼屋里,没见着师父的影儿,才敢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说:“济世峰的大夫厉害呀!别说疑难杂症,就是死人也能给医活,你要是真的有钱,就去试试呗。”

      闹了半天是说这个,祁重之哭笑不得:“济世峰的盛名我当然听过,但它远在南下,等我俩到了那儿,黄花菜都凉了好几回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土豆跟他挤眉弄眼,“济世峰在南下不假,可神草堂在北边啊!”

      “神草堂?”祁重之灵光一闪,追问,“你是说,济世峰门下最大的那个药堂?”

      土豆愈发神气了:“没见识,神草堂可不只一间,分号多着呢,新开的那家就在——”

      “兔崽子,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捣药!”

      里头传来王大夫的催促,土豆的话戛然而止,缩起脖子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进去了。

      留下听到一半还等下文的祁重之,杵在原地抓心挠肺。

      “你就那么想知道我的事情?”赫戎突然在他耳后出声。

      祁重之:“你仗打了那么久,难道没听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吗?”

      他当然想了解赫戎的事,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赫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面捅不烂毒不坏的铜墙铁壁,如果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个体质,或许可以获悉他身上的弱点,那岂不是好办多了。

      当然,他不介意赫戎知道他的算盘,依他的能耐,猜不出来才奇怪。

      倘若小学徒的话有据可依,那最近一家神草堂或许恰好与京城相去不远,现下好歹知道了这一条还算有用的消息。

      还要起码与赫戎朝夕相对一段不短的时日,他可不想赫戎哪天发起疯来,把他当人肉馅饼给整个吃干抹净,那他可真是冤枉大了。

      两人的衣服一个赛一个狼狈,客栈是万万住不得的,还要赶紧趁清晨人少,匆匆忙忙溜出大街,吭哧吭哧往郊外走。

      “我说……”出了有人的地界,二人的“深情厚谊”便宣告瓦解,汗水滚下祁重之的脸,他烦躁万分地甩了甩脑袋,“你他娘也太沉了。”

      若非赫戎之前跟他承诺,只要找大夫医好他腹间的伤,就将当年如何得到陌刀秘术的经过告诉他,否则就这副杀千刀的态度,他实在很想撂挑子不干,就此把赫戎扔在路边不管,爱怎么死怎么死去。

      祁重之现在觉得自己跟扛着座山一样,压得腰越来越弯,从腰眼那钻出酸涩来,逼得他不得不停一停步子。

      赫戎不为所动,冷冷淡淡抬手指挥:“就之前那座破庙。”

      祁重之故意扣紧腰间的两条大腿,力道之重,几乎要隔着裤子把赫戎的皮肉掐下一块来。

      他磨了磨牙根,继续往前走。

      那庙不知是猴年马月留下来的老古董,用来撑屋顶的四根木柱都被虫子啃得漆洞斑驳,正中的关帝爷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稀稀拉拉的北风吹过,卷起一阵手舞足蹈的过堂灰。

      祁重之把他放进一片干草堆里,连膝盖都没直起来,直接往旁边一滚,呈大字形贴在了地面上。

      赫戎调整了下坐姿,一时三刻,身边竟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扭头去看,祁重之歪着脑袋,挺拔的鼻梁上浮出晶莹的汗珠,脸蛋儿红红的,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皱着,显出几分颓疲,似乎在梦中也不踏实。

      赫戎头一回仔仔细细去看他的脸,几经端详之下,竟越看越有几分面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