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记流水（暂定）》九上崇言

1、第 1 章

　　忆记流水

　　（长篇原创小说，架空型。）

　　音末，是死亡的空寂。她仰望最后的星光，却倏地发

　　觉，一切已不再从前。
　　——全文题记

　　壹

　　天籁之音自暗红的帷幕中传诉出哀伤的音调，轻悠而舒

　　缓，仿若倾吐了大漠百载的荒芜。音色，似乎蕴含了苍

　　凉的悲哀，因为叹息岁月而屈服的命运。抚琴女子宽袖

　　飘飘，掠过音弦，也携带出了朦胧的美感。

　　丝绒的帷幕颤了两下，又随着曲速而渐渐平静下来。

　　甫昶王紧闭双眼，似乎这曲子奏出的忧伤很不令他愉

　　快。苍老的面容衬托这畅大而暗淡的殿堂，有一种分外

　　诡异的静谧。

　　已是半夜，能看到穹顶上硕大无比的圆月，似乎也随

　　着调子一下一下的失去了光泽。

　　几分困意漫上眉梢时，王终于缓慢地喊出了“停”

　　字。

　　“夜那么深了，二位大人见孤就专程为了让孤听歌姬的

　　一首曲子而已？”

　　“王英名无比，定然不是如此。”司马唤下女子，跪于

　　殿中央，紧抱双袖。然而略一抬首，脸上竟布满了阴

　　暗。

　　殿旁，两把赐椅，而黠肖祖仍是稳稳的坐在席上，只不

　　过淡漠了眉眼，不在意的看着。

　　甫昶王一生数不尽有多少辉煌，南征北战，列数在众英

　　雄之首，滇池国的富饶与强大都是这个如神一般的勇士

　　倾其一生创造的神话。

　　不过人终究逃不过岁月的侵蚀，再不如年轻那般善战

　　了。当独自面镜，发现俊秀依然幻为苍颜之时，突然不

　　得安宁了。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斗志，那些富贵

　　不再属于他，而统统被标上了年迈的标签。他荒唐地迷

　　信神灵，不惜以一切代价换的内心的片刻安稳。

　　司马津与黠肖祖就在这时出现了。所有都恰到好处，集

　　一身智慧的谋士日夜守在王位前，看似衷心地为衰老的

　　国王守候领土。王位上那个被众人称王的男子，已不知

　　不觉地成为了摆设，汲取了他的地位与荣耀，而堂而皇

　　之的管理国事。

　　然而自那之后，王却愈发依赖与顺从二人，大国师祖与

　　谋臣司马即是天神继滇池国后赐给他的第二件珍宝，王

　　深信这一点，自然，也深信他们的忠诚不二。

　　“王，臣与国师百日观天，发现南方有不兆之征。”

　　“噢，如何？”甫昶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脑已逐渐步入

　　沉睡状态。

　　彼时，天边的光芒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

　　片渲染了浓重墨色的乌云，在月前翻滚着，仿佛被施加

　　了诅咒一般，压抑着，附着着。

　　“王没听清，臣说的是，南方恐有祸端，兴许是战

　　乱。”

　　“南方边境不过有个微不足道的鼠国，难成气候。”

　　“只是，恕臣无理，王您已然年迈了。”

　　这一句话，仿佛重锤狠狠地敲击了太阳穴，王顿时睁圆

　　双目，死死地盯住司马，眼中的利气，足以穿透十米的

　　空气，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体内。

　　“大胆！”

　　王位之下的男子面色缓和，沉静地迎上那愤怒的警示。

　　只是眸光深邃，似乎极快的，就将利气隐匿其中，直至

　　慢慢融化在体内。

　　王终究是老了，士气不久就败下阵，目光也逐渐呆滞

　　了，轻轻的叹息，避开司马那仿佛燃烧着炙热火焰的眸

　　光。

　　国师才开口，带着特有的沉重，仿佛一字一句都融入了

　　他与天媲美的智慧与神通，想必年纪正旺的司马，少了

　　飒然却多了诡秘。

　　“王是否对臣的发现感兴趣呢。”

　　“说吧。”

　　那笑再度蔓延，更加肆意妖异。

　　“王方才听到的悲曲名曰死魂曲，是解脱人生不幸的曲

　　调，”祖用指尖轻轻勾起音弦，那声音变断断续续的传

　　出，于是放低了声音，“自然，也预示着不幸。”

　　“南方靡珧国或许现今不堪一击，而十年之后，却足以

　　颠覆我整个滇池。”

　　“这……”终于看到了王脸上不自然的惶恐与惊愕，二

　　人内心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么该如何？！”

　　谁会相信几十年前那兵戎相见的王现在会如此落魄，仿

　　若是深秋残败的枯叶，他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丧失了

　　明智与英姿，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届时，您一生的汗马之功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没有

　　人会记住滇池及您的生命了，”司马面色凝重，“若是

　　记住，也不过记住了一个含冤而死的王。”

　　“孤这一生从未留下什么遗憾，孤光辉一生，荣华一

　　生，却没想到……唉！天若真亡我滇池，滇池必覆！”

　　“王果然是年迈了么，臣二人既已算出站兆，又如何没

　　有良策？否则怎么对得起王的厚爱。”

　　仿若黑暗中的一道光，迅即眼前而霎时灿烂一片，话中

　　所包含的满满的希望，让王期待不已。国师是高人，若

　　非如此，怎能享有这等地位？

　　玖都一战，其以道卦之术问得天神，收东玖西玖。

　　邕水之祭，其通日月之象而免王祸端。

　　一次次立下奇功，到最后终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

　　如今这计谋只要成功，何愁不得天下？

　　“我国现在乃鼎盛时期，无论人力财力都为万国之首，

　　攻打靡珧易如反掌，倘若现在就铲除祸端，何惧他再威

　　胁我国？！”

　　“国师运筹帷幄，实令孤大为赞赏。不过孤已年迈，对

　　于战事有心无力了。”

　　“依臣之见，”司马上前一步，“太子不久将要继位，

　　不妨去披甲出征，也可积累些经验，日后治国必将如王

　　一样深受臣民爱戴。”

　　天边的云愈积愈多，乌黑的积压在一起，突然裂开巨大

　　的缝隙，那惨白的光，就顺着裂缝银蛇般蔓延下来，照

　　亮了黑夜中寂寥宫室的轮廓，亦照亮了空荡荡的殿堂

　　中，二人诡异的笑容。

　　“也罢，就依司马大人的意思吧。”

　　微闭双目，轻轻地仰在背脊上，容色消沉，密匝匝的写

　　满了疲惫。

　　“二位大人也休息去吧，四更天了。”

　　颔首，然后双双撤退，只剩下一个孤寂无力的影子，斜

　　倚在殿堂的一端，以了然的姿势缓缓沉睡下去。

　　孤怎会不知，孤怎会不晓？

　　黠肖祖与司马津的出现决非偶然，他们才是食肉的猛虎

　　阿！只是孤老了，如死人没多大区别，孤看不透，他们

　　究竟要什么。

　　呵呵，罢了罢了，众人传颂的滇池不过是诱人的陷阱，

　　靠卑劣手法得来的宝地。它不属于孤，也从未属于孤，

　　如今，依然要离孤远去。谁想要，尽管拿去！只是给孤

　　平静，让孤平静的死。

　　平静的，死。

　　“祖大人，司马必须连夜赶往靡珧，三日之后，须在城

　　内接应。”

　　“托我问候靡珧王，太子的事，一定要做得干净漂亮，

　　等王立下遗嘱，立斩太子，届时群龙无首，靡珧尽管前

　　来瓜分。”

　　“那么就此别过了。”

　　言毕，二人从白玉阶下来，各奔东西。为了那黑暗肮脏

　　的利益，费尽心机，只是他们没想到，那拙略的计谋早

　　被清澈的双眸窥到，并且在描绘深红卷云的廊柱旁，那

　　娟秀的容颜展露了闪烁似的奇妙笑意。

　　“倘若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取得胜利，我决不同意。”

　　东方已渐渐泛起了淡红的影子，只是黑暗的云色也丝毫

　　没有减弱的意向，还抒写着夜特有的瑰丽，将所有的神

　　秘扩散出来，布满苍穹。风大起来了，穿透东方的太阳

　　而卷来深秋的凉意，这样半明半暗，似乎是前所未见的

　　奇异之景。

　　充充殿阁下鎏金朱雀灯的光亮逐渐暗了下来，隐约看到

　　有侍女穿梭其中的身影。是黎明到了，赶走了夜的落

　　寞，却无法赶走女子眉下那无法传递的悲哀讯息。

　　转身而去，在曲折的走廊中，不经意地与人撞了满怀。

　　女子抬起头，是冰丝绮罗般忧艳的容貌，幽邃的蓝眸，

　　阴郁的薄唇，在晨雾掩映中自得有些妖异的衣衫……似

　　乎是云烟幻化出的男子，眉宇沉淀着深藏心底而未及倾

　　吐的馥郁思考。

　　“阿……二皇子殿下。”

　　“你是谁，为何这么早徘徊在父王寝宫外。”

　　“小女子是司马大人请来的歌姬缅荼，专程从西域赶往

　　滇池。”

　　“哼，司马。”男子神色狂傲，却蕴含与生俱来的王族

　　气派，绕过缅荼，径直消失在长廊尽头。

　　是了，那便是二皇子麝了。是众多皇子中最富才学而深

　　藏不露的一个。因为容貌与华贵，慕名者数不胜数，不

　　过由于性格太过冷淡而至今无人敢近，据说与二皇子一

　　起即有严冬凛冽之感。

　　只是那男子野心太大，曾因为何事就背上了弑父未遂的

　　罪名，滇池王曾当众宣布王位永不传二殿，这是天下尽

　　人皆知的事情。但因麝孤高的性格，也不敢处置，于是

　　任其做二皇子。

　　所以说，只要太子一死，过必将无主！

　　女子受了眉眼下的惊愕，抬起头，见雍容的身影已离自

　　己远去，突然有冷不防的寒意扑来。深秋之晨，单薄的

　　舞衣丝毫抵不住凉风侵透，白色的裙裾飘在日下，生出

　　绝美的姿色。

　　麝一定是没有掀开缅荼脸上薄薄的面纱，也未察觉倾国

　　之色就在眼前，桃容杏眼，雅静娟好的风致，几重广袖

　　素白如同霜雪，这样，奔了相反的方向去。

　　“听说了没？王已立下遗嘱立太子为王。”“昨夜还密谋了祖，司马二位

　　大人。”“这次传太子入殿，即是此事吧！”

　　旭日东升，阳光滟滟之时，宫中已遍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那厚重的宫

　　门，却全然封不住一个秘密的召见。由下人到大臣，无一都在议论昨夜的

　　事。

　　王召唤了太子去，甚至未上早朝。

　　那样匆忙，不是战事又是什么呢？

　　女子心中猛然一颤，如不阻止，太子必被奸人所害！届时司马，祖就可同

　　靡珧瓜分滇池了，而靡珧国，也将永远背负“为求强大，不择手段”的骂

　　名，被天下人耻笑。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国师险恶的心计早算好这盘棋，国王，太

　　子包括靡珧国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自己不过是区区的女子，怎能扭转局势

　　呢？

　　恍惚之间，却有华丽的身影闪过眼前，缅荼倚住墙，纤细的手掌却渐渐握

　　成了拳。

　　“二皇子，有一自称是西域歌姬的女子求见。”

　　男子沉静地倚在窗边，淡漠地听完缅荼叙述的一切，自始至终脸色竟无

　　半点起伏。

　　言毕，唤道“送客”。

　　她就突然站起身，莽撞而固执地喊“这是真的！我的话没有半句虚假！”

　　“那又如何，我对皇权之争不感兴趣。”

　　“可是殿下曾经……曾经……”

　　“弑父对么。随意外人怎么传。”

　　“可是那是你的哥哥啊！”缅荼伸出食指指向麝，愤怒地喊道，“你怎么

　　能看着亲兄被人谋害！”

　　“谁让你这般无礼！”眼神立即凶光毕露，带着极为锋利的锐气，咄咄逼

　　人。

　　缅荼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似乎太过失礼了，而且对方又是那样的二皇子，

　　及冷酷与华艳于一身的莫名男子。

　　“你若真是歌姬，大概不敢这般吧，”麝收敛了方才的势气，声音逐

　　渐过渡到低沉，“况且一西域女子，何必管我滇池之事。”

　　女子心中猛地一沉，不经意迎上了犀利的目光，带有敏锐的洞察和沉稳

　　的自信，似乎脸上那伪装顷刻被毫不留情地撕掉，身份赤裸裸地暴露出

　　来。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殿下多虑了，我不过是为滇池担忧，祖上几代都是宫中的乐师，也受

　　过先王恩代，因此……”

　　“听说靡珧公主离开了自己国都？”

　　“或，或许。”

　　“公主朦霁是绝代之色吧。”

　　“……”

　　“为何遮住你的相貌。”麝回过头，跳脱不羁的眼神，好像有种冷冷的

　　晶体正沿后颈攀附上来。

　　女子缓缓起身，素白的身影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裙摆衣裾皆带有羽翼般

　　的飘举之感，即像是乘风而去的一缕幽魂。

　　“殿下不会帮忙了？”

　　“公主尚且说服不了你父王，更何况在下呢。”

　　“看来在殿下面前已经没必要隐瞒了。”似乎是水晶般华丽的容色隐匿在

　　面纱之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惊异，眉目间满是倾城媚色，仿佛夏日的气

　　息附着在体内，散出浓郁的清香。

　　腰如素尺，恬静端庄，风雅美好的女子。

　　然而这惊艳到极点了的美竟不曾在麝那深邃的眼眸中激起惊奇的涟漪，

　　傲然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藐视着缤纷的造物。

　　“公主请回吧，太子生性好斗，绝不会违背父王的战令。”

　　“三日之后，滇池必灭！这是我最后的警示了。”

　　转身而去，如不经意的那次邂逅一样。注定，是命吧，只是，不想让靡

　　珧这样卑劣的取胜，不想让父王接受司马怜惜般的施舍，亦不想让本国的

　　军队去完成这场阴谋。

　　啊……心猛地痛了一下，缅荼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眼前却顿时模糊了光

　　景，亮光与幽暗交汇在迷茫的眼中，而斜辍下的安闲光线，不知为何失去

　　了暖意，并且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在眸中黯淡下去。身子逐渐倾斜，直至

　　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谁的怀中，封闭了意识。

　　半透明的唇边，辍着虚幻如空花的笑影，男子抬起头，轻轻呢喃道——公

　　主，失礼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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