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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已恨蓬山远 ...


  •   回到家里,只觉得困倦不堪,想起一连串的奇遇,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昨晚一直折腾到半夜,躺在床上一会儿工夫,睡意就爬上了眼睫,恍惚中,我又身不由己地游走到了梦中那个久远的年代……

      鸟儿啁啾,我款步走到窗前,伸手轻轻卷起精巧的虾须帘,看庭外的荼蘼架上已泛出点点新绿,揭起销金提炉的盖子,从香盒里拈出一块梅花香饼填了进去,顿时兰香袅袅,馥郁袭人。

      阿桃喜滋滋地从抄手游廊那边转过来,手里不知拿着一样什么东西。一迈进门槛便扬手向我笑道:“小姐,你瞧这是什么?”

      接过来,竟是一封书简,里面装着一张洒金五色粉笺,展开,见上面用隽逸的小楷题了一首诗:

      “长相思,在长安,犹记元夜初相见,
      人影摇光聊回顾,社火灯花染春衫。
      荷露初尝琉璃盏,花浓酒酽芙蓉暖。
      娇脸半醉红旖旎,胭脂睡去枕轻寒,
      寻春又恨春来晚,衾簟尚暖魂梦远。
      长相思,摧心肝。”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夜亥正初刻,西角门。锦鸾。”

      我一怔,两颊微微发热。

      “从哪里得来的?”我连忙问阿桃。

      “是太子悄悄遣人送来的,那人还在西边角门上等着回话儿呢。”

      “有没有人看到?”我的心怦怦乱跳,仿佛怀里揣了一只小鹿。

      “幸亏只有善哥儿自己在西角门上守着,秦伯带几个人随老爷上朝,到现在还没回来,别人这会儿都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除了他,没人知道。”阿桃忽闪着眼睛低声说,却丝毫掩饰不住兴奋的神情。

      锦鸾,他终于来寻我了。自承天门一别,已有月余,始终不见他的音讯,反倒是皇上赐了几匹织锦、一盏精巧的料丝灯,和一串沉香木制成的伽南珠。

      我捏着那张花笺,又细细看了一遍,从案上拿过一张松江潭笺,略微思索了一下,提笔写道:

      “湘帘不卷意阑珊,纸帐未掩愁不眠。
      昨宵香暖留春住,今朝人去天涯远。
      细写粉笺待君看,纤手书罢墨未干。
      相思一纸芳心乱!
      兰房跬步小,再会总无缘,
      阑干闲倚遍,朱颜憔损今羞见。”

      写好信交给阿桃,又让她取出两锭银子,吩咐她分别打点那人与善哥儿。然后立在门边,看她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颗心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阿桃又转回来,告诉我已将回信和银子交与那人,并与善哥儿商议好今夜事宜。刚说完,前面就传话过来,说老爷下朝了。

      陪爹用过午膳,闲话了几句家常,爹又说起宫里的一位贵妃辞世,凤鸣宫虚位以待,皇上准备另择新人。我在一旁胡乱答应,心里只想着今夜与锦鸾的私约,于是推说身体不适,匆匆回房了。

      一个下午,心神不宁,坐卧不安,阿桃几次抿嘴偷笑,在一旁说些打趣的话,直到我过去拧她的嘴,她才笑着求饶。好容易熬到晚上,晚膳也没心思用,催促阿桃帮我找出上元灯节穿过的那件衣服。

      终于挨到亥初三刻,我和阿桃悄悄溜到院子里,趁着夜深人静,柳遮花映,一路行至西边角门下,善哥儿早已等在那里,急忙开了院门,我和阿桃一迈出门槛,就看到一乘青绸马车停在台阶下。阿桃连忙扶我上车,马车立刻向前行去。

      借着车帘外透进的淡淡月光,我终于看到锦鸾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和一张俊脸。他轻轻握着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凝视我,温柔的目光如同清风拂过水面。

      锦鸾,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我不知期待了多久,每日每夜,睡里梦里,我曾无数次苦思冥想,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够与锦鸾再次重逢?!

      “鸢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松洲回来的路上,我整日整夜都在想你!”

      此时此刻,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满足地叹息——原来他去了松洲,难怪直到今日才来找我,原本的幽怨和嗔责,瞬间便化作似水柔情。

      他的手指摸索到我绾起的发髻,轻轻拔下那支碧玉簪子插在自己头上,我的长发也随之散落下来,委泻一地。

      “鸢儿,你知道么,那夜我在东市第一眼瞧见你,你捏住那只荷囊不肯放手,小指上竟有凤仙花染过的红痕,细看之下,果然耳垂上还扎着耳洞。那时,我就在心里想,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居然这般淘气。”他轻笑,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直到你排众而出怒斥那无赖,看不出有半点畏缩,一身凛然正气,胜过无数须眉男儿。从那一刻起,我心里便暗自喜欢上了你。”

      “锦鸾!”我柔声叫着他的名字,目光如水。

      “我握着你的手坐在马车上,你的脸红得就像擦了胭脂。”他热烈地望着我,眼睛里蒙上一层梦似的光彩:“那时,我心里偷偷在想,一定没有人这样执过你的手。”

      我羞涩地垂下睫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后来,听人说你醉酒之后又受惊吓,竟晕倒在承天门,我偷偷溜出来,见你散着一头长发,静静睡在床上,美得就像一幅画儿一样。”锦鸾的目光中,泛起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他的眼神就那样与我痴缠在一起,再也解不开。

      “锦鸾,”我低低唤他的名字:“锦鸾……”

      他轻声答应着:“什么事?”

      “我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轻轻叹气:“此刻,我只想叫你的名字,就像这样。”

      他宠溺地抚摸着我的长发:“那天回去之后,你爹有没有为难你?”

      “当然教训了我一顿,但是,也没有十分为难我。”我抬起头,望着他那双黑玉般的眼睛:“自从我娘死后,爹还从来没有苛责过我。”

      “嗯,那就好。”他微笑着点点头:“我父皇吩咐过你爹,叫他不要责骂你。”

      我抿嘴轻笑:“你父皇还真是有趣,他不但没有怪罪我,还赏了我好些东西。”

      锦鸾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一丝不安,他握住我的手,半晌,才缓缓说道:“有件事情,不知你爹有没有对你提起……”

      “究竟什么事,为何这般吞吞吐吐?”我张大眼睛望着他。

      “我听小蝉说,梁公公今天奉旨去找你爹……”锦鸾欲言又止。

      “小蝉是谁?”我好奇地问。

      “小蝉是凤鸣宫里的宫女。”他微微簇起眉头。

      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这件事竟与我有关?梁公公奉旨找我爹做什么?凤鸣宫的宫女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一时间,千头万绪,心里仿佛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锦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锦鸾脸色一白,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他用力握着我的手腕,沉声问道:“你爹今天回去之后,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我爹说……”我虚弱地望着锦鸾,颤声说道:“他说前不久有位贵妃辞世,凤鸣宫虚位以待,皇上准备另择新人。”

      锦鸾紧紧握住我的手蓦然放开,他身体中所有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走,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轻轻颤抖。

      我一把抓住他,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锦鸾,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件事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我拼命摇着他的肩膀,几欲疯狂。

      “鸢儿,”他慢慢把眼光转向我,无力地说道:“梁公公今天跟你爹要了你的年庚八字。”

      “不!不会的!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慌乱地摇着头,不信任地看着他,不断重复着:“你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锦鸾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双臂紧紧箍着我的身子,他低下头,辗转地吻我,似乎一刻都不想停下来,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他心底的那份绝望。

      良久,他的唇才离开我,把我的脸贴在他胸口,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头顶,像是在喃喃自语:“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自松洲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却还是迟了。”

      “锦鸾,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好。”我在他怀中哽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能去哪里?我这样的身份,哪个又敢藏匿?天下虽大,却无你我可以安身之处。”他的声音空洞得教人害怕,却又像一把极锋利的刀子,顷刻,便将我的心划得血肉模糊。

      我一动不动地靠在锦鸾怀里,身子却如同沉入千年寒潭,所有的美梦都在瞬间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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