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修订版）》楚鸢

41、第41章 天将愁味酿多情

　　夜凉如水,蒲柳如烟。

　　我手里握了一卷书，可是，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得眼前一切似乎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迟早会化作一场春梦，随风飘散。

　　文麒的深情，变作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压在我心口上，让我不知所措，欲拒还迎，不知不觉间迷失了自己。他对我用情越深，我的心就越痛，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辜负他的一颗真心。

　　无数次，我都在心里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也许我开始就错了，错在没有搞清楚这个情债究竟该怎么还，就糊里糊涂地闯回来，却忘记了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忘记了自己迟早要离开。

　　既然回来的初衷是还债，自然是要还清才行，不然，这样穿越层层时空，历经种种磨难还有什么意义？可是，我真的还得清吗？来到这儿的第一天，我就欠了文麒一条命；在这里不但住他的、吃他的、穿他的，现在。他还要把一颗赤诚之心、包括他这一生一世的幸福全部交付给我——这笔债，我怎能还得清？！

　　有时候，望着文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竟然觉得他是那样无辜。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坎儿上，并且准备厮守一生的女人，其实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来自两百七十年后的一个陌生世界，不但是怀揣目的而来，并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化作一缕轻烟飘散，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每每这样一想，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顷刻之间，便血肉模糊。

　　有时，真想就这样守着他，永远不回去了，任凭什么债不债的，全都不再去想，只用一颗真心与他相对，同心携手，不离不弃。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去不去，留不留，我自己能够主宰吗？更何况，那一世也有我放不下的牵挂，一场车祸之后，究竟又是怎样的情形？我的那副躯壳此时想必正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子，接受着各种各样的抢救与治疗。我年迈的父母，也必然从千里之外迢迢赶来，撕心裂肺地守在床边！

　　妖，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送我回来，为什么要教我忍受这样的煎熬？！

　　“鸢儿，你在怨我么？”一声轻叹之后，妖有如天籁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妖！”我惊喜地转过身，终于看到了那张风华绝代的冰雪容颜。

　　他丰姿绰约地站在灯下，一瞥之下，恍若天人。

　　我忘情地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你终于来了！”

　　“我听到你在心里怪我，所以就来了。”他怜惜地把我拥在怀里。

　　我把脸贴在他胸膛上，用手一下一下地捶着：“你好残忍！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那，鸢儿觉得我该怎样？”妖轻抚我的发丝柔声问道。

　　我一怔：是啊，我该要他怎样？

　　“你送我回来是为了还债，可是，你却忘记告诉我，这情债究竟该怎样还呢？”我怔忡地望着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妖微微一笑：“鸢儿冰雪聪明，难道不知，情债还须情来还的道理么？”

　　“可是，我现在只觉得欠他越来越多！”我望着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幽幽地说：“穷其一生，恐怕都还不清……”

　　妖轻轻叹口气：“傻鸢儿，你竟然还不明白。”

　　我困惑地望着他，一时间愣在那儿。

　　“我来问你，”他默默凝视我：“感情这样东西，可有什么法子去衡量？”

　　我摇摇头，感情又不是货物，无形无状，既不能用称来称，也不能用尺子去量。

　　“你的意思是说，感情这样东西，不是你给我半斤，我就必须还你八两？”我犹疑地望着他。

　　“我就知道，我的鸢儿不会那么糊涂。”妖展颜一笑。

　　“虽然是这样说，可我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我的眼神黯了下去。

　　“该怎么做，都要看你自己，这个，我既帮不了你，也无法替你做主。”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可是，无论怎么样，我和他明明都是没有结果的。”眼泪从眼睛里无声地滑下来，心中一片凄楚。

　　“这就是世人烦恼的根源所在。”妖竟长长叹息了一声：“凡事，总要先想到结果。”

　　我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我为成佛度众生，众生被我度得好辛苦；我为度众生而成佛，众生皆愿被我度。”妖的眼睛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对待什么事情，无所求才能不求自得？”我似懂非懂地轻声问道。

　　“鸢儿解得妙！”妖的唇角向上一弯：“你不是也曾对项非说过——成熟的人不问过去，聪明的人不问现在，豁达的人不问将来么？！”既然爱了，又何必问许多？问多了，恐怕就不爱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我应该还给文麒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他生生世世跟我要的，也不过是一颗真心。

　　“做你所能做的，爱你所能爱的，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所有，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如果你能这样对待一个人，就算只有一天，你也什么都不欠他了。”妖美目闪动，含笑望着我。

　　“可是，我终究不能与他白首偕老，到那时，对他而言，仍然是致命伤害，于我，即使回去了，还不是生不如死！”我凄楚地望着妖，心中一片悲凉。

　　妖凝视我良久，却笑了：“文麒这小子还真是有些造化！看来，鸢儿竟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人家都要难过死了，你还取笑人家......”我嗔怪着说道。

　　妖沉吟了片刻：“有件事情，我倒是想问问你。”

　　“问什么？”我抬眼看他。

　　“你既然知道文麒是皇上转世，也知道他来生便是项非，为何还是对他动了真心？莫非，你真的是一心只想还债？”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在我心目中，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我轻轻叹了口气：“就算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出生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生活背景，所以，就有了不同的性格和命运。除了外貌，其实还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所以，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他们全部当成一个人。”

　　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明明知道烟绯和楚鸢都是我的前世，连样子都没有改变。可是，我却跟她们完全不一样。”我顿了顿，目光逐渐清亮起来：“楚鸢听天由命，烟绯顾影自怜，她们的身上，都有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而我所受过的教育，却是跟她们截然不同的。如果不是这次亲眼见到烟绯，我也真的无法想象出，前世与今生，自己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别。”

　　我深深吸了口气：“所以，烟绯是烟绯，我是我。她在这一世里爱的是敦佶，并不代表我也同样会爱上敦佶。”

　　妖轻轻点了点头。

　　“被文麒吸引，不是为了还债。”我的唇边绽开一个朦胧的微笑，仿佛又看到文麒那双含情欲语的眼眸：“不管他前生是谁，来世又是谁，我爱的，只是现在这个他。”

　　妖伸手把我揽入怀中，缓缓摩挲着我的头发：“鸢儿，我真为你高兴。”

　　“妖，我现在明白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好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妖释怀地一笑：“记住——尽人事，听天命！”

　　我在他怀里含泪点了点头：“谢谢你。”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鸢儿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一回呢……”妖的声音遥遥飘入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幽怨，轻若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