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修订版）》楚鸢

16、第16章 长门一步地

　　一夜辗转。

　　早上，刚刚用过早膳，德容皇后竟亲临凤鸣宫，邀我同去探望惠妃。

　　“听说，惠妃昨夜受了惊吓，孩子差点儿没了。”皇后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她呀，平素身子骨就弱，这一来，还不知要调养到什么时候。”

　　我思量着小蝉昨夜说过的话，心中犹豫不决，但是又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

　　方要出门，德容皇后忽然抬手在额头上轻拍了一下，笑说道：“看我这记性儿，今天早上御膳房送来的糖蒸酥酪是惠妃最喜欢的，刚才还想着要给她端过去，这会儿偏又忘了！”

　　“皇后娘娘，不如奴婢回去取吧？”德容皇后的贴身婢女锦儿连忙说道。

　　我伸手拦住锦儿，转身对皇后说道：“我素来不喜甜食，早上送来的酥酪还原封未动地放在那里，既然惠妃喜欢吃，那就给她端过去吧。”

　　“好妹妹，那就正好省事！”皇后笑靥如花，连忙携了我的手，“走，咱们现在就过去瞧她。”

　　转过千步廊和四海池，便看见毓秀宫的大门。宫人见了德容皇后与我携手而来，连忙跪拜。

　　进了寝宫，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药香，只见皇上坐在一张精致的大床边，床上的幔帐只用錾铜钧勾起半边，另一半直直垂下来，把床遮住了大半。见了我，皇上先是一怔，转而对床上的人说道：“紫嫣，皇后和楚贵妃都来瞧你了。”

　　站在旁边的宫女连忙绾起床幔，一个面色苍白的紫衣美人正支撑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皇后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边伸手按住她的身子，一边娇嗔道：“快别起来，妹妹身子要紧！”

　　美人还是坐了起来，微微一笑：“多谢皇后娘娘记挂，紫嫣不敢劳动娘娘！”莺声婉转，娇媚动人。

　　“太医瞧过了吗？胎儿怎么样？”皇后轻抚惠妃微微隆起的腹部，关切地问道。

　　“昨晚就来瞧过了，幸好没什么大碍。”皇上看了皇后一眼，淡淡说道。

　　惠妃也连忙接道：“今早又来了一趟，这不刚走，臣妾连衣裳还没来得及脱呢。”

　　她嘴上虽是对皇后说话，一双美目却直瞧到我的脸上来。那双眼睛，勾魂摄魄，欲语还羞，天生一股媚态，难描难画。

　　“这位就是……”美人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指了指我，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截欺雪凝霜的皓腕，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她的唇角向上勾了勾，柔美得宛若春花吐蕊：“难怪听人说新入宫的贵妃容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我呆呆望着她，竟有些痴了，这样的美人，我原本以为只有画上才会有,如今见了她才知道,画上的人再美，也不及真人这般风流袅娜，活色生香。

　　自从进了屋子，眼睛只顾盯着惠妃，此刻才发现，还有另外一道眼光却直直落在我身上，一转头，皇上那双幽深的黑眸正瞬也不瞬地望着我，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

　　“楚贵妃听说你身子不好，特意要陪哀家来探望你，”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向惠妃笑道：“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糖蒸酥酪！”

　　“多谢妹妹盛情。”惠妃说着，莞尔一笑，齿白似玉，媚眼如丝。

　　“姐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我冲她淡淡一笑。

　　“听说妹妹早起还没吃东西，不如先尝一块儿。”皇后从阿桃手中接过那盘酥酪，端至惠妃面前，轻笑道：“何况，这还是楚贵妃对你的一片心意。”

　　“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紫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伸出娇软柔荑，轻轻拈起一块儿酥酪。

　　皇后唇边笑意更深，殷勤劝道：“既然妹妹喜欢，便多吃一些。”

　　惠妃无奈，只得从盘中又拣了一块。

　　“妹妹还想吃些什么，哀家现在就吩咐御膳房去做。”皇后眼中一片关切：“妹妹现在怀着龙种，多吃些东西，小皇子生下来才会长得健壮。

　　“她才吃了药，过半个时辰再传膳也不迟。”皇上瞥了皇后一眼，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不耐。

　　皇后讪讪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皇上抬眼望了望窗外，转头说道：“天阴得如此厉害，想必即刻便有暴雨倾盆，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惠妃也乏了。

　　我应了声“是”便行礼告退，皇后又细细叮嘱惠妃一番，方才离去。

　　凤鸣宫的大殿里，焚着极好闻的百合宫香，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小螺站在廊下，指挥几名粗使宫女正在阶前洒扫。

　　见了我，忙上来扶住，笑道：“娘娘，惠妃娘娘可好？”

　　“还好，孩子保住了。”我叹口气，由衷赞道：“那惠妃，果真是个美人。”

　　“娘娘不知吧，惠妃娘娘的生母……”小螺深深看我一眼，说道：“是位胡姬。”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难怪她肌肤胜雪。”

　　小螺眸中似有轻嘲之意：“若不是因为母家出身，恐怕……”留下半句，却不肯再说。

　　阿桃捧了盏香雾茶上来，轻轻递到我手上，却转头问小螺道：“恐怕怎样？”

　　小螺看我一眼，抿嘴对阿桃笑道：“恐怕，就不止封个惠妃了。”

　　半空里雷声阵阵，雨点儿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小蝉率一众宫人将原有的旧窗纱拆下，换上茜红的霞影纱。待忙完之后，已是午时。

　　“今日午膳如何这般迟？”小蝉看了一眼殿角处的铜漏，皱眉道。

　　“我去那边瞧瞧。”小螺说罢起身出去。

　　正在思忖间，忽闻步声急促，由远至近。阿桃不知何事，忙迎出去查看。只听宫人声音仓惶：“皇后有旨，请楚贵妃速速移驾毓秀宫！”

　　大雨蒸腾起的烟雾，弥漫着整个宫闱。毓秀宫的大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虽是如此，却不闻一丝声响，殿中只是一片死寂。

　　皇上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地站在廊下，只默默望着殿角处出神，那里的檐铃铁马，在风雨中铿锵摇曳。

　　太医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一张脸，半晌，才嗫嚅着说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惠妃娘娘她……她……”

　　皇上并未转身，只低低唤了一声：“梁仲德……”

　　梁公公上前一步，躬身道：“老奴在。”

　　“叫人查过了没有？”皇上声音一如寻常。

　　“老奴亲自带人在御膳房里细细搜过，并未发现可疑之处。”梁仲德一向谨言慎行，此刻更是陪上十二分的小心：“现将一干人等分开关押，再叫人仔细盘查。”

　　忽闻呻吟哭泣之声由远及近，两名太监拖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宫女上来，重重丢在地上。那宫女背上笞痕遍布，伏在那里，犹自嘤嘤哭道：“奴婢说过，奴婢实在不知……”

　　皇后冷冷瞧着那宫女，沉声说道：“你给哀家听仔细了，此事关系皇家宗室血脉，若不如实说来，仔细你一条小命。”

　　那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皇后如此一说，更是惶恐无措，只是连声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句句实言，请娘娘明察！”

　　“即然这样，就待哀家问来。”皇后一张脸上阴晴不定，忽然转头说道：“楚贵妃？”

　　我微微一怔：“臣妾在。”

　　“方才这个宫女说……”皇后面如寒霜，目光咄咄地逼视着我：“惠妃就是吃了你送来的糖蒸酥酪之后，没过多久便腹痛难忍。你有何话说？”

　　顷刻间，无数道凌厉的目光，如同千万支利箭，齐齐向我射来。

　　我抬起头，淡淡答道：“臣妾不知。”

　　“哦？”皇后冷哼一声，“楚贵妃，你以为一句‘不知’便可以向皇上和哀家交代么？”

　　“那盘酥酪的确是从凤鸣宫里端过来的，”我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从容说道：“但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断定，此事便是臣妾所为。”

　　“启禀皇上，”阿桃忽然跪了下来：“奴婢从小就服侍娘娘，娘娘她最不喜甜食，今天这盘酥酪从御膳房端过来之后，贵妃娘娘动也没有动过。况且……”她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大声说道：“还是皇后娘娘说惠妃喜欢吃这酥酪，我们娘娘才命我端过来的。”

　　“没大没小的奴才！”皇后厉声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几时轮到你来说话？”说着，抬手一挥：“来人，给我拖出去掌嘴！”

　　立刻有两名宫人上来，拉起阿桃的胳膊，将她拖出殿外。

　　我行至皇上身边，屈膝跪下，含泪说道：“阿桃句句实言，楚鸢问心无愧！望皇上明察！”

　　皇上沉吟片刻，才慢慢说道：“这件事，朕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此事关系皇家血脉，实在非同小可。”皇后低头瞥了我一眼，转身向皇上说道：“臣妾以为，楚贵妃应该暂时送去掖庭宫，等事情查清楚之后，再作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