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妖少年团[停更]》风千日

1、1

　　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五。
　　太阳像煎熟的鸡蛋一般挂在天空。
　　一年三班的柯鹿同学顶着一头小卷毛，睁着泪汪汪的两只大眼睛，垫脚扒在窗户边往外瞧，有气无力地喊着：“有没有人啊，帮我开开门，我要吃饭。”

　　夏蝉知了知了的叫着——
　　幸灾乐祸地盖过小学生心酸的呼救声。

　　柯鹿很难过，只是因为课后多做了一道数学题，他便被人关在了教室里边。他摸着肚子，害怕自己会饿死，扁扁嘴，一连串泪水珍珠似的急急奔落。
　　“唉，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小孩仰起脖子呆望着煎蛋太阳，揣着望梅止渴的憧憬。

　　灿烂的阳光在他眼里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有一轮光晕如涟漪般扩散，继而烟花般热烈地炸开，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瞬极致的迷眩。
　　柯鹿被晃得条件反射的闭眼，再睁开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斑驳的阳光零星在地上。
　　窗外树叶沙沙的响。
　　小孩身旁凭空出现一抹浮空的高大身影，那是个男人。

　　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开，一双蓝琥珀似的眼瞳泛着目空一切的平静。
　　及腰银发无风自舞，荡起发梢处微卷的弧光。一身白黑灰渐次长短的三重古衣，腰封花纹繁复，黑色袍角下绣着金色的游鱼。
　　他轻若乌羽般飘落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右脚踝一圈水蓝色的鳞纹微微发着光。

　　柯鹿敢拍着他的小胸脯发誓，他从未见过比眼前这位更好看的人。
　　他惊叹地问：“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孩子是天生的幻想家，科学的种子还未曾在他心中萌芽。
　　柯鹿想到自己的处境，眼睛发亮，“你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请求，来帮我的啊！你会开锁吗？或者，你能直接把门拆了？”
　　小孩期待着想入非非。

　　“柯鹿！柯鹿？你在不在？”
　　神仙哥哥没答话，倒是有另一道声音从走廊那儿传来。
　　柯鹿蓦地回头，“啊，是班长。”
　　“班长！”他蹦跳着跑到门口，大声喊：“我在呢！”

　　脚步趋近，窸窣几声轻响后，门被推开。
　　“班长！”柯鹿的眼睛晶莹闪亮，微微抬头，高兴地看向门口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少年。
　　白远熹叹了口气，“又是高大伟他们那些人？”
　　“我也不知道。”柯鹿移开视线，垮着小脸满腹委屈，余光瞥见地上一线明亮，旋即转头，兴致勃勃地以手指道：“班长你看，那里有一个神仙哥哥！”

　　“什么？”
　　白远熹顺着小孩白皙的手指看去。
　　“他过来了！”
　　柯鹿连忙摇了摇小手示好打招呼。

　　白远熹皱眉，担忧地伸手扣着小孩的肩膀。
　　“柯鹿，你在胡说些什么？那里，没有人啊。”
　　“哈？”
　　柯鹿再次张大嘴巴，惊疑地来回扫视。

　　男人对上柯鹿睁大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发问：
　　“人类小崽儿，你能看见我？”

　　语气腔调略显奇怪，柯鹿倒能听懂，愣愣点头。
　　白远熹慌了，“柯鹿，你没事吧？”
　　“他说的话，班长你也听不到吗？”柯鹿下意识问。

　　大夏天的，白远熹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捂住柯鹿的耳朵，严肃地说：“你太饿了，所以产生了幻觉，你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来，我们现在先去食堂吃饭。”
　　白远熹是柯鹿在班上唯一的、也是最信赖的好朋友，他说的话柯鹿不得不信。
　　小孩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已被班长搂带着出了门。

　　见柯鹿频频回头，白远熹拉着他健步如飞，心里直叹气。

　　论外貌，柯鹿绝对是十分招人喜爱的类型。
　　一年级刚开学时，班上同学排着队往人身边凑，抢着要和他做好朋友，可没过几天，为了不与柯鹿当同桌，一帮人争得能打起来。
　　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至今被老师津津乐道的当笑话讲。

　　白远熹正出神，小孩突然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有蜘蛛！”
　　“……”
　　这便是原因了。

　　柯鹿同学的胆子小到令人发指。
　　小孩子怕的东西他都怕，小孩子不怕的他也怕。他不分场合不分时机的惊声尖叫，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对认真听讲的同学来说，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白远熹捂住被差点吓停跳的心脏，深吸口气，飞快地掏出纸巾，顺着小孩恐惧的目光上前，将墙角的蜘蛛网盖上。
　　动作轻车熟路，分明是不知做过多少次。
　　他麻木地扯了扯嘴角：“现在看不见了吧。”
　　原地瑟瑟发抖的柯鹿心有余悸，含着一泡眼泪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白远熹忍不住问：“柯鹿啊，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怎么害怕的吗？”
　　柯鹿苦思冥想，摇了摇头。
　　“班长你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我还是告诉你我都怕些什么吧，我怕爆竹声，怕有牙齿的大狗，怕警察叔叔，怕老师，怕毛毛虫，怕黑，怕蛇……”
　　小孩声音发颤，显然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

　　白远熹擦汗叫停，“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
　　他很无奈，侧头瞥了眼泪盈盈的小孩，又开始出神。

　　他跟妈妈提过柯鹿，妈妈告诉他容易受惊的小孩体质差，他作为班长，应该多照顾下小孩。可柯鹿分明并非如此，用姥姥的话来形容就是这孩子特别皮实。
　　早先时，班上大部分人躲着他，小部分男孩子觉得他给男生丢脸，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打架，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柯鹿竟是将找茬的全给打趴下了。

　　见过一边害怕得直哭一边一挑六的小学生吗？
　　那六位被哭得打嗝的柯鹿抡圆了胳膊海扁，好不凄惨，柯鹿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忘上白远溪这儿告状，班长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此以后，再想欺负柯鹿的，也只能暗着来。

　　白远熹想：柯鹿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在别的同学越发躲着柯鹿后，白远熹或是因为好奇，或是因为班长的职责，最后成了柯鹿在班上唯一的朋友。

　　白远熹陪柯鹿在食堂吃完饭，之后回到教室，照旧安慰了几句，转去找高大伟一行人谈话。
　　柯鹿的座位在教室靠窗角落，前后左右空无一人，这大概是全校独一份的布置。小孩总是一惊一乍的，老师也受不了，好在柯鹿耳聪眼明脑瓜子好，坐哪儿也不耽误他考全班前三。

　　柯鹿抬起双臂搁在桌上，发怔地看着那道被班长定性为幻觉的身影云朵般拂过他眼前，施施然背对他盘腿坐在窗台上，长长的银发微微发光，好似一流夏日森林里闪亮的溪水。

　　“一点都不像是假的呢。”柯鹿头枕在臂上，歪头瞧着自言自语道。
　　阳光仿佛也被遮挡得温柔起来，小孩缓缓眨了两下眼，睡着了。

　　荒泓没有理会身后的声响，双手拢在胸前，眸光扫过校园，投向校外的长街，低声道：“一千余年光景，人界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么。”
　　他乃妖界之主，为寻定妖神石出府，只是还未踏出王城，却莫名离魂至人界。

　　荒泓回头看了眼柯鹿。这个能看见他魂体的小孩儿也颇为古怪，两人离得稍远了些，他便会感受到一股极其可怕的危机感，他隐约可知，那是凌驾于天道之上足以秒杀一切的力量。
　　何至于此？
　　人妖界之间的壁垒明明是他与上神联手所布，是连他本体也无法跨越的限制。
　　他这位活了数万年之久的大妖，此时也难免迷茫不已。

　　柯鹿醒来时，那道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他不由伸出手，手指穿过长袍摸上冰凉的窗台，失望地叹气，“果然是幻觉啊，是生病了吗？”
　　他犹疑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生过病的。

　　铃声响彻校园，老师走进教室，柯鹿不得不放下手，三心二意地听起课来。
　　到放学，柯鹿找白远熹一起回家，无奈赶上周五大扫除，班长得留下监督卫生，柯鹿耸拉着脑袋，只好一个人走了。

　　小孩背着大书包踢踢踏踏走出校园，眼神不住往斜前方瞟。
　　幻觉什么的，未免也出现的太久了吧。
　　柯鹿纳闷地直挠头。

　　他家离校不远，需要绕过一个百货商场。
　　路过时，大厦外放的电子屏上，喜庆地轮播着最新的电影预告。
　　柯鹿埋头自顾自走着，生怕看见些令他害怕的东西。小孩也知道在公众场合总是乱吼乱叫的不礼貌，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尽力避免。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站住。”
　　音质沉磁，却是中午听过的。
　　柯鹿茫然，幻听又来了？他揉了把耳朵继续往前走。

　　“我让你站住，你耳朵是摆设不成？”
　　那声音已然含了冰冷的怒气。
　　柯鹿惊疑不定，心里到底更相信班长一些，愣是没搭理，迟疑地又走了两步。

　　刹那间，四周忽然暗下。
　　柯鹿惶恐抬头——
　　只有斜前方高大的身影清晰可见，那指骨分明、分外好看的手上赫然托着一只硕大如拳的长毛黑蜘蛛，那张好看的面庞上也浮现出一个令小孩毛骨悚然的冷笑。
　　“敢不听话，我便让它生吃了你。”

　　柯鹿双腿颤抖，面色惨白，哇的嚎啕大哭出来，“妈！”

　　对于吓哭人类小崽子荒泓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很满意小孩儿此时的原地不动，收了低级小幻术，走开几步，手抄袖里，盯着电子大屏。
　　路人们齐齐诧异地望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邻近的岗亭保安赶紧小跑过来，关切地问道：“小朋友你这是怎么了？”

　　柯鹿看了眼保安的打扮，哭的更厉害了。
　　他抽噎着说：“警察叔叔，我又没有干坏事，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保安哭笑不得，左右张望了一圈，喊道：“这谁家的孩子呐？”

　　小孩哭声半晌不减。
　　荒泓皱眉，低道了句‘聒噪’，待看过一轮便挥手说：“走了。”
　　柯鹿对荒泓现在是怕得要死，时刻注意着动静，听了话，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岔路口，荒泓问：“哪边？”
　　“左拐。”柯鹿抹着眼泪小声回答。
　　他算是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神仙哥哥，他这是被一个恶鬼给缠上了呀！
　　靠着人工导航，荒泓反客为主似的领着小孩进了居民小区，后头跟过来的保安大叔一看，随即也就放了心返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