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三尺之南

16、风雨将至

　　当日落星原，郑锟被术赤砍伤，术赤自己却也没好到哪里去。郑锟一枪正刺中他的腹部，伤口虽不大，但却极深。
　　偏他这些年沉珂缠身，又心系霸业，脾气便一日日地暴躁起来。这次被郑锟所伤，原本好好将养着，倒也能很快恢复。巫医看过后，只道：“大汗这些年原本就只是看起来强壮罢了，实则体内毛病颇多。今日这一伤虽不重，却让昔年旧疾有复发之势。依老夫之见，大汗还是安心静养的好。”
　　术赤听了，思考片刻后，叹道：“可惜眼下却没有时间啊！”见巫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沉声道：“巫医有什么话尽管说。”
　　老巫医想了想，道：“可汗是我们草原人的大英雄。有可汗在，我们才能有肥壮的牛羊，有舒适保暖的衣服，有平安幸福的生活。咱们草原人都念着可汗的大恩。”他话锋一转，道：“老夫不敢隐瞒大汗，倘若您再不注意，只怕…只怕…寿命不长了。”
　　说完这些，老巫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深深垂下去。屋内伺候的仆人们也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纵然是早先的时候已经哟有了不好的打算，此时被巫医直白地说出来，术赤还是生出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怆然之感。他环视一周，所有人都跪伏于地：这些人是留不得了！

　　术赤费尽苦心掩饰自己的病情，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尤其是草原各部都紧紧盯着他这个大汗的一举一动，统万城内发生的事情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端倪。
　　这些年术赤疾病缠身的消息就一直在各部落暗地流传着，但术赤统治草原时间已久，积威甚重，各部落纵有什么不好的猜测，也不敢宣之于口。谁知偏偏给术赤瞧病的巫医竟无缘无故消失了踪迹，这越发导致了外界各种议论。
　　况且术赤身为匈奴的可汗，不只他膝下的几位王子盯着他的位置，其他有野心的部落也想取代铁狼部的地位。
　　一统天下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反倒是自己内部先乱了起来，术赤如何能安心养病？几次三番地怒火攻心之下，竟是卧床不起了！
　　犹如晴天一霹雳，各路人马再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只差明刀明枪的打起来。
　　一时间，草原上人心惶惶。

　　旸平
　　“公子，家里送来了急报。”屠狼把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呈给铁九。铁九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大变，起身就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屠狼，草原急变。我先走一步，你带着其余人随后跟上。要快！”
　　屠狼听出他话中的急迫之意，也不耽搁，当下便去召集其余人等。
　　铁九的坐骑自是不凡，不过须臾的功夫，一人一马便到了城门处。铁九却猛然拉住了缰绳，回首朝城中看了看，手掌在胸口处按了按，轻笑道：“真可惜！看来只好改日再来寻你报这一刺之仇了。”
　　长安公主，你还是第一个能把刀刺到我胸口的人。可我铁九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将来定会让你还回来的！

　　被他惦记的长安公主郑晏却没有当日刺人的魄力了，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被丫头们逼着吃药呢。
　　“公主，这可是华先生一大早亲自熬好的。你若是不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华先生的一片心意？”映雪手中端着一个白瓷小碗，苦口婆心道，“倘若被华先生知道了，只怕又要来盯着公主了。看到时候是谁头疼？”
　　当日郑晏昏迷着回到大将军府，因是被习武之人所伤，华佑安便让承影去叫了蝶姑娘过来。这位蝶姑娘出身苗疆，后不知何故，竟一直跟着龙牙到了大将军府。

　　昭阳长公主在世时参与朝政多年，为更好地了解穆朝内部及四邻周边的状况，便亲手筹建了两只暗卫队伍。一曰龙牙，专司打探四邻动向，其历任首领皆以龙牙为名；另一曰虎翼，专门负责收集朝野动向，同时护卫皇室安全历任首领以虎翼为名。
　　龙牙管着四邻国家的情报工作，并不常在京中，自是不方便留蝶姑娘在身边。后见她医毒双修，且造诣不凡，龙牙便让她做了暗卫们的大夫。
　　因着当日被铁九一掌击在肩窝处，华佑安担心郑晏被震伤心肺，便让请了蝶姑娘过来。蝶姑娘细细看了看，蹙着眉道：“伤公主那人武艺高强，这一掌又是下了死手的。还好只是在肩窝处，若是直接打在了胸腹等处，只怕公主早就不好了。”
　　“什么？蝶姑娘，无论如何，求求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公主啊！”四婢听了蝶姑娘的话，都慌了神，急急的叫道。
　　映雪与承影更是跪在地上，对着蝶姑娘磕头不止。
　　华先生思索了片刻，道：“蝶姑娘，晏晏的伤要如何医治，还请直言。需要什么药材，也尽管吩咐，大将军府上下人等定全部寻来。”
　　几个婢女听了华佑安的话，才反应过来，都眼巴巴地盯着蝶姑娘看。
　　蝶姑娘把玩了一会子系在腰间的一只蓝布荷包，才道：“药材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这治疗的过程去要让公主吃些苦头了。”
　　“治病要紧，哪里还管什么吃不吃苦头？”华佑安看着躺在床上的郑晏，淡淡道：“吃些苦头也好，记住了这次的教训，下次看她还敢不敢轻易犯险了。”

　　如此，郑晏便开始了她的吃药、药浴、银针轮回的生活。
　　这日夜里，刚刚扎完针的郑晏睡下还不到一刻钟，竟梦见一把锋利的大刀朝郑锟砍去。这梦一连做了几日，偏偏此次都是只做到一半就会醒来。
　　这种吊人胃口的梦，着实让郑晏疲累不堪，再加上白日的治病生涯，不到十天，郑晏就瘦了一大圈。
　　自上次因粮草之事竟引得靖宁帝勃然变色，郑晏便不在靖宁帝面前提及朝政之事。平日里有什么与朝中有关的事情，大都是向龙牙虎翼等人请教。
　　承影因着护主不力，碍于郑晏求情，只被虎翼责罚一顿。但她却自己过意不去，现在每日都在虎翼那里刻苦练功。
　　承影不在身边，郑晏想了想，道：“秋毫，你去打探一番。这两日朝中可有什么变动？”

　　“公主，圣人刚才已经下了圣旨，让大将军班师回来呢！秋毫喜悦道。
　　郑晏脱口而出，道：“爹爹难道已经打退了匈奴人”
　　“这倒不是，听说是匈奴人那边送了国书过来，要同咱们议和呢。”
　　匈奴人主动议和？郑晏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匈奴人气势威猛，虽没在郑锟手里讨到便宜，但他们兵马肥壮，不管男女老幼都能上阵杀敌。双方已经僵持了多年，如何肯无缘无故地就会主动议和呢？
　　“秋毫，龙牙叔叔可自边疆回来？”郑晏思索了片刻，问道。
　　秋毫摇了摇头，道：“奴婢方才也去问了，龙牙统领还没有回来呢。”
　　“那虎翼叔叔呢？他在做什么？你现在马上去信，请他今晚来一趟。”郑晏道。
　　谁承想秋毫却摇了摇头，觑着郑晏的脸色，低声道：“虎翼统领也出京了。”
　　事到眼前，郑晏才猛然间发觉自己身边并没有真正得用之人。可一想到那个让人心惊的梦境，她就越发不安起来。
　　“来人，更衣，我要进宫一趟。”纵然是惹怒靖宁帝，郑晏也决定要求个明白。北疆那里定然出了大事情。

　　谨身殿
　　靖宁帝端坐书案后，手中拿着奏折却难得地走了神。张忠提起茶壶，给靖宁帝的杯子里续了些茶水。抬头却看见一个小太监正在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看到他，还急忙挥了挥手。
　　张忠忙轻声放下茶壶，快步走出门外，问道：“怎么了？蝎蝎螫螫的。忘了圣人刚才得吩咐吗？”
　　小太监赔笑摇了摇头，忙道：“张爷爷，长安公主来求见圣人。但圣人亲自吩咐今日不见人，我也不敢进来通报。”迟疑了片刻后，又悄悄向一旁的侧殿努努嘴，道：“长安公主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全副的公主穿戴，也不像往日那般说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害怕。”
　　张忠眉头微微皱了皱，又竖起耳朵挺了挺侧殿的动静。侧殿安安静静的，一丝说话声也没有，小宫女安静地站在门口。
　　他对小太监道：“你先去侧殿伺候着，我去回禀圣人。”
　　小太监顿时笑道：“多谢张爷爷。”
　　张忠回到屋内，见靖宁帝仍旧是一副走神的样子。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放道：“圣上，长安公主来了，正在侧殿候着呢。”
　　靖宁帝这才回过神，顿了顿，把奏折合上，压到了最下面，才道：“请她过来吧。”
　　张忠应了是，忙亲自去请郑晏。刚进门，他也被吓了一跳。
　　今日的郑晏太像昔日的昭阳长公主了。全套的公主礼服，冷眉淡眼地坐在那里，可不就是昭阳长公主的样子吗？而这宫中，没有几个是不怕昭阳长公主的。
　　张忠定了定神，笑道：“公主，圣人请你过去呢。”
　　郑晏微微抬起头，道：“圣人已经忙完了？那我这就过去。”
　　圣人？张忠心中越发糊涂。郑晏从来就是只唤舅舅，没有叫过圣人的。

　　郑晏却不知道张忠的想法，她提裙轻轻迈进了谨身殿正殿，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长安见过圣人。”
　　靖宁帝却好似被吓着一般，定定地看着郑晏，并不说话，也没有叫起。他不叫起，郑晏便也安静地跪着。
　　“晏晏来了，快起来吧！”角落的自鸣钟发出了当当当的响声，靖宁帝才猛然惊醒过来。
　　郑晏却道：“臣女想去北疆探望父兄，还望圣人恩准。”
　　靖宁帝的脸色却突然难看起来，他看着郑晏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