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180、回援

　　黄泉界斐镜城。
　　斐镜城距离皇极门所在嘉龙山已是最为接近的一处城镇，往日因为皇极门的关系，四面八方熙熙攘攘来此瞻仰黄泉界第一大派的人士只多不少，亦有许多修者抱着拜入皇极门的心思到这儿来碰碰运气，因而斐镜城日益繁盛，甚至能与黄泉界的界都媲美。
　　然而这段日子的斐镜城对比往日萧索了不少，又热闹了不少。

　　萧索是因为往来的商贾游者都销声匿迹，许多小店也关了门，而热闹在于近来途经斐镜城去往嘉龙山的修者愈发多了起来。不过那些已经去了的多是一些散修，更多还是像赤阳宗这样来了之后就留在斐镜城里借口派人探究形势而按兵不动的门派。
　　客栈角落里，坐着一个高束着马尾短发，面容白璧无瑕的少年，暖玉似的双瞳极其通透，带着令人舒缓的温度。
　　他从客栈中喝茶的修者身上收回目光，默默地抿了抿唇。

　　双笙握着筷子的右手在酸白菜上顿了顿，目光似动未动：“习惯就好，都在等渔翁之利。”
　　少年青稚的脸上隐现一丝不甘。
　　“皇极门树大招风，一直以来都稳坐黄泉界首位，若真如传言说的，皇极门遭受妖魔入侵，那些名门大派或多或少都会想在这个关头削弱皇极门的实力。”双笙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周遭的修者，众人表情不一，有人心焦，也有人泰然，她扯了扯唇角：“而且现在界禁内的情况没人清楚，谁都想趋利避害，与其先行一步被当炮灰，显然越迟入嘉龙山越有利，指不定还能收个尾成为拯救皇极门甚至黄泉界的英雄。”

　　对面的承影支起下巴笑了声：“看不出来啊，往常纯良的双笙也能有这种觉悟了。”
　　“……他说的。”双笙道。
　　“他？”问出这个字，下一秒承影就了然，“他今天不跟着你了？”
　　双笙轻咳：“他现在另有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

　　“大概是终于没‘某些多余的精力’了吧。”承影调侃。
　　单纯如双笙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把口中的酸白菜细嚼慢咽，吞入腹中时，才突然卡壳似的烧红了一脸。
　　“菜里有什么不对？”她身边的少年忙问。
　　她慢吞吞摇头，抬头瞪了对过的承影一眼：“这里还有孩子，你在说什么有的没的？”

　　承影轻轻笑了笑：“孩子？你墨羽师兄……不，湛卢不知道比你多了多少个轮回，比我还年长，只不过讨了便宜长了张娃娃脸，我们之中现在大概已经没有谁是‘孩子’了吧？”
　　知道承影话中有话，双笙懒得理他，草草地扒了饭，和几人拟定下之后的安排，很快就独自回到了客栈的房间。

　　十多日前，她从昏迷中醒来，本以为已经灰飞烟灭死在天雷地火中的自己，却毫发无伤。
　　不仅如此，还被许久不见的宁玦，一剑刺进心房，与重塑后的赤霄剑结契。
　　这要搁在现世，那基本就是躺在沙发上买了彩票中了奖别人还顺带把奖金摆到了你面前的节奏。

　　直到神志恢复清醒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识海，多了一把剑。
　　长剑古朴通幽，剑身宽厚无锋，乍一眼看来，给人无处施力的钝重感。然而那不过是浮于面上的表象，作为剑侍的她站到那把剑面前，就被古剑的威压镇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却了一切，仅有敬畏之心在胸臆间澎湃。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和那些精心雕琢的名剑相较，这把剑的每一处，都浑然天成，都恰到好处。它真正的锋芒，在它引而不发的势，如远古的钟罄之声低低渺渺而来。

　　后来她知道了那把剑的名字，终于理解为什么平阳先生对于自己的仿作弃如敝履。
　　再高超的技艺，也难以仿制剑的灵魂。
　　湛卢。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呼之欲出。
　　在她即将湮灭的那一刻，身为湛卢剑灵的墨羽师兄选择了最后的手段，主动与她结契。
　　仁道之剑湛卢，有太多与剑灵们不一样的地方。他超然于剑灵的规则之外，甚至可以不需要宿主，任意动用自己的剑灵之力而不受反噬，也许这就是他能强过赤霄，位列十大名剑次位的原因。

　　只是纵然他名列十剑之二，却难以真正与赤霄的战力匹敌，因为——
　　他不能杀生。
　　传说中湛卢如上苍之眼，俯视君王将相，记录世间沉浮，它的剑气，只能救人，不能杀人。

　　而双笙就是在湛卢覆体的剑气下起死回生，最终完整无缺地活了过来。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记忆中皮开肉绽的画面还依稀在目。
　　这大概就是……主角开挂吧，她心想。

　　正想着，窗外绿叶沙沙，一个人影自窗棂外翻了进来。
　　来人很高，高高束起的赤色发绳随着如缎的黑发在他行走间飞扬。他眼如桃花，亦正亦邪，一抹抹揉碎的日月星辉，全都藏匿在低低扫开的眸子里，不过是下一秒抬眼，他牵唇一笑，便让这个世间的光彩都为之失色。
　　“双笙。”

　　他叫她。
　　这声音已经被烙印上了独属于他的温度，她能分得清吐字里些微变化的起承转合。
　　逆着光的他依然好看，似乎重塑之后，他比起以前还更好看了一点，龙渊说那是因为他被融合了身为帝道之剑前身重夜的气息，不如以前那般妖异，反而多了一丝干干净净的沉稳。

　　双笙按捺住心跳，问道：“消息打听完了？龙渊呢？”
　　他下意识掸了掸翻窗蹭上的灰，“差不多了，今晚我们就可以进嘉龙山。”确认身上没什么脏东西了，他才朝她勾了勾手，并且自动忽略了她后半句的疑问。
　　双笙顿然紧张：“干、干嘛。”

　　“我们好歹是夫妻，小别胜新婚听过没有。”他大大咧咧地摊开手，“你得主动点。”
　　“……不行。”双笙脸色诡异：“大白天你收敛些，今天承影都说你了。”
　　赤霄楞了片刻，随即笑得乖张：“啧啧啧，我的好夫人，你说大白天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双笙涨红了脸：“赤霄！”
　　“不想别的。”他低磁的轻嗓忽然压下来，“来，阿笙。”
　　四目相对，双笙险些融化进那一声呢喃里，和往昔的刻意不同，当漫不经心的诱惑里多了几分认真，那影响便呈几何式地递增，撞得心头的小鹿找不到北。
　　他是她的失而复得，她又怎么抵抗得了。

　　所以等到她意识过来，自己已经被他搂在了怀里。
　　为自己心跳得飞快而恨铁不成钢，双笙索性抬起他的手臂，用他的衣袖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笑。
　　不说话的两人之间格外寂静，她不得不找点话题打破这奇怪的气氛。

　　“我没想到，你会要回来救皇极门。”
　　其实早在赤霄重新和她结契之后，他们就可以回现世了，这个世界她重塑了赤霄剑，又意外收获了湛卢，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功德圆满。
　　“就算我不救，你会不管不顾地回去？”他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长长一声叹。

　　……当然不会。
　　这是大家都公认的结果，只是赤霄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大概是回忆起当初在无相洞看到的景象，她又有些愤愤不平，“你不恨你师父么？不恨皇极门？”她永远忘不了目睹满壁刻字时感受到的痛，忍不住就把他的手臂又抱紧了点。
　　“之前……自然有恨。”赤霄抬眼，目光望向窗外，渐渐飘远，“但现在想起来，倘若没有皇极门，可能作为无主无器的剑灵，我早就消散在琉光三千界了。”

　　双笙抿了抿唇，这点他没说错。
　　赤霄果然和以前不大一样了，现在的他，淡去了一身戾气，更多了几分气度。
　　像重夜，不，应该说重夜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

　　“我只是需要还我欠皇极门的人情，还完之后我们就回家。”
　　双笙眨了眨眼：“回家？”
　　“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吗？”赤霄揶揄：“我不管，我要和你回老家结婚。”

　　“……这种Flag还是不要立了。”双笙抬手敲了他额头一记，沉默了片刻，“回去后，我要救回她。”
　　他倒是收起了前一刻玩世不恭的表情，温声道：“好。”
　　他们之间的变故本就是从西北石窟那一次发现开始的，若不是为了救回双笙的母亲第五凤鸣，他们不会去寻找承影，而他也不会最终与虎翼同归于尽，让剑魄流落在流光三千界。既然现在既然赤霄剑已经重塑，是时候让一切重回正轨了。

　　其实回援这一趟，不单单为了给赤霄还皇极门的人情，也是为了自己还摘星峰同门的人情。如果皇极门抵挡不住魔族入侵，黄泉界也会沦陷，她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到底被师傅和摘星峰师兄师姐们关照那么久，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来斐镜城之前，双笙先给师父捎了信，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末了与师父告别。这一战无论胜负，她都不会再回空蝉剑派了，所以无息山那一别，算是他们师徒的最后一面——想来还真是有点伤感。

　　她甩甩头，丢掉自己片刻的伤春悲秋，抬头看向桌案上的地图。
　　“妖魔从轮回谷来。”赤霄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处，这是他和龙渊去探查嘉龙山收集到的信息，“从轮回谷到阳云坡这段路已经完全被占领，山门到合仙台附近妖魔虽不多，但有魔族的暗哨埋伏，估计是为了防备我们这样支援皇极门的修者而留下的陷阱。”
　　双笙皱了皱眉：“你已经画了大半个圆。”言外之意是，赤霄描述的形势，妖魔几乎已经把皇极门门人包围了。她想了想，又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穷奇呢？”妖魔鬼怪再多，以黄泉界修者的功力迟早也能肃清，可是最大的威胁却不是妖魔的数量，而是那只上古凶兽——穷奇。她和穷奇打过交道，如果不是重夜和龙渊承影利用地脉之力布阵绞杀，仅仅凭借修者的力量对抗它，还是单薄了，更何况依据现在的情况，当初穷奇被俘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被封印了。”龙渊点在主峰的登极台上。
　　双笙讶然：“那我们……”
　　“不能轻举妄动。”龙渊的神色淡漠如水，“皇极门应该是动用了门派的地脉阵法，与之同时被封印的还有皇极门十一名长老，然而阵法的威力仍不足以诛杀上古凶兽，只能将穷奇暂时封印，若没有完全的准备，想要趁虚而入可能适得其反。”

　　以双笙的聪慧，很快就理清了思路——皇极门的长老们用人命和穷奇换了个均势，但这个均势很快也会被打破，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是救出皇极门的修者，杀光穷奇带来的妖魔，再反过来用人海战术围剿穷奇。这说起来简单，然而地图上皇极门剩下的修者全都被困在了主殿后的归元殿，而归元殿背靠无上峰，妖魔已经成掎角之势，想要救人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才行。
　　以他们几个人，显然是不够的，而靠那些心怀各异的修者们……

　　像是读懂了双笙的忧虑，赤霄微垂眸子说道：“所以，我们不走寻常路。”
　　“……”这时候打广告是不是不太好？
　　“想什么呢。”赤霄拍了下她的脑袋，指着地图上归元殿一侧的山峰：“人自然是要救的，但正面突破不可取，这里是我们的机会。”

　　“你不会想……”双笙咽了口水：“跳崖吧？可是就算从上空下去，妖魔一样能发现我们，太明显了。”
　　赤霄扶额道：“我可没想让自己做现成的靶子，你的眼光就不能放远一些？”
　　“远一些？”双笙低头目光顺着山峰的线条游弋，终于在山峰另一侧找到了一个名字。
　　——无相洞。

　　双笙蓦地抬头，和赤霄的目光对上。
　　“无相洞尽头的山壁很薄，我对那个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赤霄扬唇淡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话才说了一句赤霄忽然身子一歪，一头雾水的他就被拉倒在属于少女的肩窝里，任他一米九的身高此时此刻却被双笙摁得规规矩矩，还听得她低声警告：“……那件事，不要再提。”末了，更是安抚地揉了揉他后脑勺上的发。
　　他有片刻的错愕，细细品味之后，又止不住笑得埋进她肩头。

　　一直在认真听讨论的承影终究承担不住了——
　　“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情侣是无辜的。”

　　双笙假装没有听见，右手还是自然而然地在俯身的赤霄头上轻抚，而那个高大的剑灵也就这么乖乖顺顺一动不动，甚至双手还没羞没躁搭上了她的腰，化作听话的大型犬。
　　双笙：“剑灵的虚体状态能避过妖魔的耳目和皇极门联络么？”
　　龙渊刚要接话，顺势卖可怜到底的赤霄，声音从双笙颈窝处闷闷地飘了出来：“不行，归元殿张开了结界。”

　　龙渊、承影、湛卢在他说话的当儿全都虚着眼瞟了过去。
　　假意卖惨，实则偷香——剑灵的耻辱。

　　双笙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推开他，行至桌案边：“那这件事，我们分为三组吧。”
　　做足了戏的赤霄倒也不贪恋，只偏头问：“三组？除了潜入归元殿援救皇极门，再加上正面杀敌……”
　　“我不是只想着救人。”双笙纤白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与其从后方救人，倒不如里应外合，我们是去给皇极门的人传递战斗开始的消息。援救、突袭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最重要的一部分是——”

　　“断后。”
　　她的指尖最终落在了轮回谷被打开的魔族元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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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回来了。
正好疫情，工作也辞了，这段时间就好好把这篇文更完吧，毕竟其实一直最惦记的还是它。
会砍掉一部分剧情，修真这一卷写完下一卷就是完结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