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168、定情

　　黄泉界的上元节，是在夏季的一场灯节。
　　虽然并不是新年那样的合家欢庆的节日，但也已经够得上第二大节日的标准。
　　据说是为纪念创界之始，有人在这一日点燃灯火，为长夜带来了光明，驱走妖魔业障，所以每年到了夏季这个时候，人们就会准备各式各样的彩灯挂满长街，家家户户门口也会悬着灯笼，并且到河边放荷灯，以表示薪火永传，绵绵不绝的祝愿。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完全被两旁琳琅满目的街灯染成了金黄，哪怕在现代，双笙都极少逛过夜市，这对她来说显得新鲜。
　　“阮城不愧是第三大城啊，这热闹，以前去过的小城小镇怎么比？”左边的姽婳这一夜换了个女装，身着一袭芙蓉色百花飞蝶的织彩长裙，美得明艳动人。
　　再看看右边，谢家公子正在给墨羽师兄介绍阮城的风俗，师兄听得很是认真，清秀的娃娃脸上满是暖心的笑容。
　　背后不远处两个剑灵，龙渊正研究着小摊上彩灯的题字，承影则是风度翩翩地拾起姑娘的丝绢递了回去，换来伊人暗送秋波。

　　街市上更是比肩继踵，时不时有人掠过她，撞到她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了个歉匆匆离去。
　　还有小孩子哄闹着抓她的裙裾，抹上一点糖葫芦印，见她皱眉就开心得嘻嘻笑成一团。
　　整个世界最安静的，大概也就是面前轮椅上的重夜了。
　　双笙头疼地想。

　　说好的“去灯会吧”，以为他开了窍，她没想到到头来是谢家公子谢振生的邀请，让大家体验阮城的热情。
　　“热情”她是体验到了，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其实更希望能和重夜两个人独处一些时间。
　　毕竟赤霄剑重铸这件事，她希望能好好听一听他的意见。

　　“要是累了，让姽婳推我就好。”重夜抬头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会错了意。
　　双笙连忙摇头：“不是累，才这么点路怎么会累。”
　　“双笙姑娘才舍不得呢。”周围人群有些喧嚣，姽婳只得弯下腰来附在重夜耳侧调侃。

　　结果一只手挡在姽婳和重夜之间，双笙盯着姽婳强调：“保持距离——距·离，懂吗？”
　　姽婳不满了：“欸我说你们俩真的是——一人就罢了，怎么两个人都防着我？”
　　这话说得双笙和重夜脸上都微微泛红。

　　空气里飘来一股点心的香甜气息。
　　双笙循着看去，前面街角，有个卖蒸糕的点心摊子，大概是东西着实美味，排了不少人。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香得让人嘴馋。

　　重夜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勾唇：“去买吧。”
　　“可是人有点多。”她看了看左右的大家，不怎么好意思让人陪她等长队。
　　“我们自己买便是，让他们先逛着。”重夜大概也看出了她的顾虑，“或者我帮你等着也行。”

　　双笙因为一句“我们自己”心扑通直跳。
　　“那……你陪我。”她朝他眨眨眼。
　　他抿唇，淡然莞尔：“好，我陪你。”

　　“我随你们一起等着吧。”双笙告知要去买蒸糕之后，墨羽师兄很贴心，怕她一个人在闹市推着轮椅不方便，本来想搭把手，结果话刚说完，就被姽婳和谢振生搭着肩膀往一旁拉走了。
　　“记得给我多带两个——”谢公子回头促狭地笑道。
　　承影见状，也轻车熟路地带着龙渊往另一个方向跟去，脚步流畅自然，丝毫不做作。

　　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啊。
　　双笙在心里感慨。

　　排队等候之际，重夜忽然说道：“真的累了，买完点心就回去吧，这灯会不逛也没什么。”
　　双笙摇头：“你弄错了，我刚才只是心烦。”
　　“心烦？”
　　“我想和你独处，可是却被一群人围住，所以心烦。”

　　重夜又被冷不防直球了一记，只能不着痕迹低头应着：“是吗……”
　　“但是现在好多了啊，大家都识相地走开了——”双笙把轮椅顺着前进的队伍往前推了一点，顺道弯下腰来，在他耳畔悄声笑道：“只剩下你落在我手上了。”
　　重夜感觉到少女近在脸侧的呼吸，不由得滚动了圈喉结，轻磁的两个字从他喉咙里出来，微哑着声线，沉润勾人：“双笙。”像是警告，又像是妥协。

　　女孩笑得清甜，原本心中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因为重夜坐在轮椅上，双笙尽量和前边的人保持了一点距离，不想不知从哪来的人直接就挤了进来。
　　双笙皱着眉头点了点对方肩膀：“后面还有人呢，好好排队不成么？”

　　对方转过来，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打扮，可是那人从上到下扫了双笙一眼，看她推着一个年轻公子，也不像是什么熟面孔，态度就嚣张起来，“姑娘家家的少废话，乖乖站着就是了，别耽误我家公子的事儿。”
　　“你……”双笙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世界三下九流的人哪里都有，逛个灯会都不省心，不过她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按下了心口的不耐，往前走了一步，把重夜的轮椅往后推了一些，免得他被波及：“到后面去。”
　　那男子看双笙寸步不让，猛地伸手把她往后推了一下：“别碍事，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其实这样随手的推搡对一个修者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恰好此时双笙身后走来一个人，双笙本来就没怎么防备一个普通人出手，直接撞进了对方胸口。
　　“公、公子……”那人看了来人一眼，慌慌张张点头弯腰：“是小的冒失，公子没事吧？”

　　……不应该是和我道歉吗？双笙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还贴着刚才冲撞到的人，结果手心一热，被人拉开来。
　　她下意识低头，重夜不动声色地握着她，把她拉回了身边。

　　“你都怎么办事的？”来的公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华服，手中还执着一把折扇，甫见到撞入怀中的少女，更是故作风流倜傥，对她勾着嘴角笑，手中的折扇仿佛自带的鼓风机，吹起了耳鬓的两缕长发：“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撞坏了怎么办？”
　　“他说谁？”双笙偏头问重夜。
　　“你。”重夜平静道。

　　双笙一脸莫名，她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差，但也构不成一眼就能被人说是“漂亮的美人儿”这种地步，相比之下，她还以为对方说的是重夜，所以又自我怀疑地问了一句：“我漂亮吗？”
　　重夜见她问得认真，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别过视线，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居然这么老实也不假装反抗一下啊，双笙被他这样回应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短暂的旖旎很快就被打断了。

　　“小美人儿可是要这蜜心坊的蒸糕？想吃的话，本公子赠你几份就好，不如我们到……”自说自话到这里才发现被无视，那公子发现双笙的斜后侧还有一个男人坐在一把奇怪的椅子上，因为高度的关系，他并没有看清男子的面容，但少女似乎和他很亲近——“这是……”
　　“这是——”吸取了教训，今天貌似自己梳得也是少女髻，不想被人吐槽，她干脆说：“这是我家公子。”
　　重夜睨了她一眼，她禁不住偷笑，原本的队伍移动了，她扶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将挡路的那个小厮挤出了位置。

　　“欸，一个小丫鬟还真是有脾气。”华服公子嗤笑了声，对自己被怠慢很是不悦，吊梢眉扬起，笑眯眯地俯身看着双笙：“公子我就是喜欢这种性子的，不如离了你家这位废物公子，从了我可好？”一边说着，一边还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双笙正准备做些什么，那公子却陡然拔高了音调叫嚷：“啊啊——怎、怎么回事？！”
　　双笙似有所悟，目光落在重夜指间，果然有一道黯淡的灵力光芒自他的手指牵扯住华服公子的手腕，将他的手反剪到了身后，由原先弯腰前探的姿势变成了后仰下腰。

　　“你、你施了什么妖法！”那公子无法自控地往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双手还被无形束缚着，如何都松不开，此时此刻他抬头看才意识到坐在轮椅之上的重夜，正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冷看他，那一眼森然如渊，仿佛居高临下俯瞰一只蝼蚁。
　　不过华服公子看到重夜的脸，却怔在了原地，连被妖法缠身的事儿都抛到了脑后。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样子。”双笙撂下一句，挡在了两人之间，双手背在身后弯腰对华服公子笑了笑：“我要吃的东西，有我家公子买给我，你若真的嘴馋，好好排在后头，既然是贵家公子，这么大了别跟小孩子似的耍无赖。”

　　她说完正欲回头，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哦，对了，调.戏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别再做了，没有哪家正经姑娘会喜欢这样的。”
　　华服公子一瞬不瞬瞪着她，周围的人群都对地上的他指指点点，人群的窃笑声钻入耳中，他堂堂阮城第二大户的陈家二公子，就这样沦为笑柄，一时之间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
　　双笙把该说的说完，就向重夜走去：“公子，算了吧。”

　　重夜指尖一弹，灵力法诀的丝线如活物般自陈二公子的腕间脱落，消失殆尽。
　　陈二公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气炸了的他一挥手：“给我收拾他们！”话音落下自己更是冲上前要抓住离他不远的双笙，两人相隔不过三步的距离，陈二公子长臂一伸几乎就能够着她的手，而她还背对着他毫无防备——
　　可是手伸去的时候，明明她人应该还在原地，却扑了个空。

　　那手仿佛拉住了一个虚影，下一刻耳边风过呼啸，有什么从身侧闪过，而后背上剧痛顿起，周遭的人只见得一道残影仿佛行云流水，从前往后地划开了一道流光，刹那间少女就站在陈二公子身后，一掌负后，一掌不轻不重地击在了他的背脊上。
　　双笙今晚穿的是一袭月牙白锦衣，边角皆由红色刺绣海棠为饰，身影翩然间仿佛一朵红白相间的花骨在陈二公子身侧开绽。下一秒，反应过来的那些随从围上前，而她则收掌为指，骈指为剑，脚下步法如真似幻地飞转在众人之间，原本只是含苞欲放的残影寸寸叠叠，随着她身形的变化夺目盛放！
　　黑瞳之中的光芒，被她的身影牢牢攫取，重夜的视线凝着，眸光漆深。

　　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重新站在了人群中央，依然是负手而立，骈指收起，低垂的凤目轻扫了哀嚎遍野的四周一眼，此时他们身上衣着褴褛不堪，挂成了破布。
　　围观群众寂静无声，半晌后，有清脆的掌声响起，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掌叫好。
　　“早就看陈家二少不顺眼，一直没人能治治他——”
　　“就是，总是横行霸道，前些日子还掳了蒋家小女做通房，真是……该！”

　　“那个，姑娘……你还要蒸糕吗？”双笙耳边还听着周围群众的批斗声，突然蜜心坊的老板娘朝她招了招手，原来队伍已经排到了她面前。
　　“要的要的。”前一秒还一脸淡定的女孩下一秒就展开笑容，急急忙忙走到摊前，要了十多个：“多少钱？”
　　“不要钱，就当我送你。”那老板娘平日里估计也没少被陈二少爷调.戏，现在看陈二少爷吃亏，自然心中欢喜。

　　“嗯，不……”
　　“我来吧。”重夜不知何时已经掏好了钱币，放在摊子上，双笙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眼轻眄：“你家公子买给你，不是么？”
　　哎，被抓着话柄了。

　　* * *

　　陈二公子这一下是被打得再也爬不起了，两人就这么毫无阻碍地离开了街这头。
　　双笙一面推着轮椅，一面和重夜沿街走着，时不时对那些街边表演评头论足，又讨论哪家的纸灯好看，耳边小贩的吆喝声，远处骤起的鞭炮声，都为这一.夜平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这么多日以来，重夜头一次见到她笑得如此开怀，禁不住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境畅然了许多。

　　走了一段路，双笙被一条发绳吸引住了视线。
　　赤色的发绳中间是一块上好的血玉，上面的纹路宛若一朵绽放的红莲，绳尾还缀着红色的流苏。
　　她看了重夜一眼，趁着他还在看天边的焰火之际，偷偷上去把那东西买了下来。

　　等重夜转头的时候，一串做工精致的发绳就在他眼前轻晃。
　　“给我？”重夜问。
　　双笙撩起耳边的发，“嗯。”

　　出乎意料地，重夜只是沉了沉眸子，淡淡地道了声谢。
　　他似乎并没有多高兴，接过发绳之后，也只是稍微扫了眼就把它揣进了怀中。

　　双笙原以为他天性如此，也没有多加细想。
　　见前面正在卖祈愿的荷灯，她远远看着，却没有过去。
　　重夜收起了脑海里紊乱的心思，“怎么了？”
　　“唔。”她摇摇头：“走吧。”

　　轮椅正要动起来，重夜忽然按住她：“……叫声公子。”
　　“欸？”
　　“叫声公子就给你买。”他说得云淡风轻，完全听不出语气里调笑的意味。

　　双笙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抬手按着唇沿，笑得停不下来。
　　他是知道她没钱了，干脆顺着之前那句话帮她化解尴尬。
　　重夜微垂着眸，见她的反应，自己也不禁轻笑了声。

　　“公子。”双笙突然半蹲下来，撑着膝盖打量他微微有些藏窘的脸色：“给我买个荷灯好不好？”
　　少女的目光里，有星辉闪耀，又仿佛骄阳，煦暖得连万年寒冰都能融化。

　　“还想买什么？我都买给你。”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捂着怦怦作祟的心口道。

　　两人就这样一路边玩边买，总算走出了长街的一段，来到了河边。
　　阮城山明水秀，夜里的长河水面微微荡起涟漪，不是又是哪家娃娃扔的石子落了老远，然后被上游放灯的大人喝走。

　　周围总算静了些，双笙选了河边的一处草坡，旁边杨柳垂岸，时不时有荷灯顺流飘过。
　　她捊起裙裾坐下来，掏出油纸包的蒸糕，又抬头问一旁轮椅上的重夜：“你坐吗？”
　　重夜想了想，扶着轮椅自己起了身，双笙想帮他，却被他拒绝了。
　　“这几日都在修炼，腿脚已经好了些。”他慢慢在她身侧坐下，“只是长时间行走可能会有不便。”

　　双笙把一块蒸糕搁到他手中，“我家公子身子矜贵，要吃点好的。”
　　重夜下意识地接过，低声喃：“我家丫头真是伶牙俐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我可不……”
　　“公子聪明，我才能伶牙俐齿啊。”
　　重夜无奈。

　　她咬了口手中的蒸糕，白糕软糯，中心还有一点糖渍的流沙心，显然是蜜心坊的独家配方，清淡香甜，入口即化，她吃得一脸满足之际，低头却发现重夜并没有动，只是抬眼看她，忍不住合上嘴，小声咕哝：“你怎么不吃？”

　　重夜收回眼，轻笑，不想说自己看她吃的模样，比自己吃还有意趣。
　　“再不吃就凉了，趁热吃。”双笙盯着他，仿佛他再暴殄天物，她就要生气了。
　　重夜淡定地问：“好吃么？”
　　她猛点头。

　　本来对食物没什么兴致和需求的他，看到她一脸期待，只能试探地把蒸糕举至嘴边，轻轻咬了口。
　　口中咀嚼了一番，口感是不错，就是对他来说有些甜。
　　他不喜甜。
　　双笙见他没什么反应，偏头问他：“不喜欢？”

　　他老实回答，虽然不忍她失望，但也不想骗她。
　　“是我的错，我应该先问问你吃不吃甜。”还有句话她藏在口中没有说，赤霄可是爱吃甜的，看来还是有一些不一样。
　　他举着蒸糕正犯难，却被双笙凑了过来。

　　“给我。”双笙巴着他的手腕，把蒸糕往自己方向递了一些。
　　蒸糕不大不小，被重夜吃了一角之后，恰好能被她一口吞掉一半。
　　重夜整个人僵在原处，动也不敢妄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手中夺食。
　　怦咚，怦咚。

　　她离得很近，近得能看到月色下微翘的卷睫。
　　少女饱满粉嫩的唇在松软的蒸糕上咬下一口，末了还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甜呀。”
　　太甜了。
　　他觉得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女孩似乎还在试图消化对他来说“甜”的程度，吃掉嘴里的之后，又瞄向残留的那一小块。
　　重夜的心提了起来，虚得发慌。
　　“还要？”声音出口，才发现带了一丝喑哑。
　　“你又不喜欢吃，别浪费。”双笙果然还是捉着他的手，把蒸糕往自己嘴边送。

　　河畔风起，杨柳款款轻曳。
　　月光的柔华落在少女的脸庞，她的唇瓣微张，将他手中最后那块蒸糕吃进口中，这一次贝齿轻轻刮过他的指尖，酥麻感顿时像是电光游走，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怔在原地，任凭双笙舌尖卷去他指上的最后一点糖心。
　　脑中放空了一切，只有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清晰如镌刻。

　　“双笙。”一阵心慌之下，他蓦地收回手，捏着指尖，仿佛还能感觉到方才那一抹湿濡。
　　双笙了然地看着他：“又要说教了是吧，你怎么就那么矛盾呢。”明明有些时候对她也很大胆的。
　　见他此刻呼吸都微乱起来，双笙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他真的……在男女之事上好单纯，这让她甚至有点荼毒了白纸的感觉。

　　不管，那也是你先教坏我的。
　　她心想。

　　“——公子。”她调侃地唤他，“这里。”抬手比了比嘴角。
　　重夜尚且不能回神，有些怔楞地以拇指抹了抹唇沿。
　　“不是那里。”双笙忍笑道，捉过他的手把他拉近自己，轻轻凑了上去，“我来。”

　　说是“我来”，他却没想到是怎么来。
　　柔软的唇靠在他的唇角，轻触。
　　呼吸近在咫尺，抚过脸上的细小的绒毛。

　　被轻碰了一下嘴角，麻痹感自他背脊的末端而起，一路蔓延，他垂眼，能看到她的高挺的鼻尖。
　　触感再度点在唇边，像是点燃了燎原的火。
　　她接近，而他微微退开。

　　不是抗拒，就是下意识地后撤。
　　她离他不过寸许，说话小心翼翼的语气都像是和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你不喜欢？”
　　他摇头。

　　“原来不喜欢阿。”她似有所悟，有些气馁，也跟着后退了半点。
　　却被他拉回。
　　“……不是。”
　　长睫覆在他的桃花眼之上，淡淡阴影遮掩了自己目光中的情悸。

　　双笙偏头，假装不懂：“不是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虚着一颗心，向她靠近了一寸。
　　近得几乎面贴面的距离。

　　她轻笑，笑声如铃：“要说话才行。”
　　每说一个字，都轻轻擦过他的嘴角。
　　明明只是四片唇面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相遇，为什么感觉就是如此……不一样？
　　他不懂。

　　但是那感觉很好就是了。
　　掌心握着她，唇边就是她，鼻间萦绕的气息都是她。
　　满满的都是她。

　　她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又忍不住轻触他的唇沿。
　　他不敢再逃，任由她蝶落般采撷。
　　睁着眼看着，心如擂鼓。

　　“这里……”他忽然启口，低磁中糅了沙的微哑。
　　双笙眨眼，“哪里？”睫毛扇了扇，刮蹭过他的脸庞。

　　重夜抬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有些难受。”
　　少女的手心覆了上去，感受到掌心下心脉有力的搏动，不知怎么地，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那是紧张，笨蛋。”
　　“……笨蛋？”重夜不解。

　　“哎你好烦。”其实她也紧张，只是在重夜面前，如果她还不主动，那两个人就只能停滞不前了。
　　她都做到这个地步，这家伙还是不能积极一点，依旧如白纸一张，让她颇为尴尬。
　　几乎都快坐到他怀里了，而他还半仰着，一手撑在身后。

　　见她恼了，重夜有些意乱，靠上来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我很烦么？”
　　“……多喜欢我一点不行吗？”双笙侧目看了他一眼，“哪怕多一点点也好。”送他礼物也不咸不淡，吻他他还逃，除开被动的接受，她真的很难感受到他的感情。
　　“……”他还是不说话。
　　双笙真的放弃了，把手中的油纸包叠得严严实实地，像是在泄愤。

　　然后耳畔有微凉的东西轻点了一下。
　　“喜欢。”
　　挑起全身颤栗的是他的磁嗓。
　　又是柔软的薄唇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抬手扶着她另一侧的颔角，把她扳过脸来，清亮的目光对上一双幽深的眸。
　　“不止一点……”重夜偏首，和她错开，柔软的吻落在她的嘴角，就动也不动。
　　嘴唇很薄，型状很美。
　　她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想过他的唇。

　　她抬手，搭在他肩头，两唇相贴，谁也没再进一步。
　　他阖上眼，轻声叹息，热气呵在双笙的唇上，微痒。
　　“……我……不会。”

　　不是不会……其实是不敢。
　　内心深处，重夜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
　　尤其是当他收到了那条发绳之后。
　　——赤色的，发绳。

　　和“他”一样。

　　也许是被他笨拙的神态挑.逗得心痒，双笙轻轻吻了吻他。
　　他没有逃，只是动了动喉结。

　　双笙又落下几个吻，蜻蜓点水，绵绵密密。
　　然后忽然触电似地轻颤，惊讶地瞪大眼。

　　重夜回应了她。
　　四目相对，唇瓣相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压在唇上又退开的缝隙间，唇面黏连的一霎。
　　连她的心都不可遏制地跳得飞快。

　　他看起来真的不懂，只是一点点地回应，而回应又随着她的怔楞，慢慢变成了索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扶着她的后脑，让她更贴近自己。

　　他知道这样不对。
　　不合规矩，不合理，她可能最终期待的还是赤霄在自己身上的影子。
　　可是他不想管了。

　　他喜欢双笙，不止一点。
　　重夜终于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他的心一直空落落地难受。
　　因为需要她才能填满那一处虚无。

　　双笙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屏着呼吸和他吻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些喘不过气来。
　　“等、等一下。”双笙蓦地推开他，视野里的重夜气息也微乱，甚至还带了一些迷茫，拉开距离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双笙偷偷揉捏着发烫的耳骨：“你说的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吻我……”
　　他轻咳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他抬手抵着唇面，红云漫了上来，另一只手按住陡生麻意的肩颈，像是极力在掩饰尴尬。
　　双笙咬牙：“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否认吧？”
　　“不是。”他忙答，“……我都喜欢。”
　　认命地闭上眼，只有这样才不用看到她眼里灼灼的光。

　　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于他，她真的得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一直以来都是古井无波的重夜，只有临到关头才会失了那份从容。
　　他闭着眼的模样，让她心悸。

　　她翘起唇边，两手交叠在他后颈，轻声问：“都喜欢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可不懂。”
　　重夜睁开眼，困窘地和她对视。
　　“你还要我怎么做？”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谁让你刚才收我发绳也不高兴的。”
　　听见“发绳”两个字，他的目光又黯了黯。
　　良久，他才道：“我，会把赤霄还给你。”

　　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双笙皱起眉。
　　“我是说，我会重新成为剑灵。”他这次没有再逃开。
　　只是目色深处横生落寂。

　　“重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眉心的皱痕没有舒展开：“什么叫‘把赤霄还给我’？”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虽然并不完全等同，可就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要‘把他还给’我？”
　　她真心有些生气了。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做剑灵，就继续做你自己，我只是担心你无法受控才会想要修复赤霄剑，你还不明白吗？”

　　“你什么都不欠我，欠的人是我，是我欠你一条命。”她抿着唇，手心缓缓攥成拳：“如果我给让你困扰，我这就回我的世界去——”
　　身形忽然失去了平衡，她被拉进他怀里。
　　她被困在臂弯里，心跳乍停了一拍。

　　阮城上元夜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外，曲水流觞似的荷灯顺流而下从他们面前轻悄溜走，却还是带来了几分温存的光亮。
　　重夜捧着她的脸，循着温度又轻轻吻了上去。
　　“是我错了。”薄唇停在她的嘴角说道，“别走。”

　　被他这一番耳鬓厮磨，其实再有什么怨气也都消得一干二净。
　　明明是一张白纸，有时候又精明得恰到好处。
　　脸颊热烘烘的。

　　她有些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他：“说点什么好听的我才能消气。”
　　“什么……”他愕然。
　　“要不然以身相许也可以。”

　　片刻失神后重夜经不住抬手支着额角，轻声笑：“你又来了。”
　　双笙轻哼：“我可是认真的。”
　　“以身相许——”

　　她猛地抬眼看他，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
　　“……再过一段日子。”
　　她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
　　他说的是再过一段日子，不是不可以。

　　“那好听的呢？”
　　彼此心跳的声音仿佛交错成曲。
　　抬眼，哂笑，挫败，飞红。

　　“你的。”
　　许久不曾见的冰蓝色纹路在额角忽然开始隐现。
　　“嗯？”

　　“我是……”
　　“你的。”

　　［你是我的。］
　　［我谁也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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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的背景音乐《元夕踏灯》、《藏》徐梦圆/双笙、《偷凉记》、《何必诗笺换酒钱》、《诗话小镇》，《醉花荫》七朵、《飞舟》有兴趣的童鞋去听一下~（还是觉得《藏》超级像是双笙赤霄的对唱《偷凉记》很像剑灵们群唱，哈哈）。
不要问我蒸糕为什么会有糖渍流沙心，这是裹了爱的秘制蒸糕！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吻能写那么长，就当我是个痴.汉在偷窥他们谈恋爱吧。
一转眼写了8000多字，结果发现原本要写的上元节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写，我这不就是借了个景吗喂喂？为了不让你们觉得我废话太多只好先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