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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是我奔袭途中,撞入眼前的荒山和草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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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黯淡下来。
我从地上拾起一根棍子,过去捅了捅背对我坐在山崖上的男人。
他侧过脸眼睛微微抬起,没有触到我的目光,等我开口。
我双手交叉裙裾飞扬,只是看远方依稀的亮光。
“那么,”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又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回去吗?回你来时的地方?”
我想我脸色定是苍白的,眼睛是落寞的。我望了他棱角分明的脸,蹲下身来说:“好吧,但这是我一个人做到的事。”
我和小塘生长于不同的国度。我出生的城市正处于资本主义繁荣的末期,城市里充斥着尘埃、喧嚣和衰败的气息。出于对孩子的种种担忧,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决定带我回乡下住。五岁那年我在购物商场与母亲走散,一个人到了仓库区,在十几层楼扒着螺旋形楼梯的栏杆向下看,一只巨大的蓝鲸从下面徐徐地游上来,辽阔的身躯上灰蓝色的皮肤苍老又残损。空气都随之变成了海水的颜色,汹涌翻滚着向栏杆边沿袭来。我目不转睛地看那庞然大物越升越高,最后“噗”的一声,一切都在飞溅的水花里化为虚无。
母亲即使推开门跑过来抱住了我,匆匆将我带离了那个地方。在昏暗的走道里,我用袖子捂住鼻子和嘴巴,依稀还能嗅到咸涩的海水的味道。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范围的魔法阵,足以令一个孩子震惊到窒息。
“为什么会在仓库里见到蓝鲸?”后来我在乡村的田埂上问堂姐。
她促狭地看了我一眼,老成的眼神里尽是不可说,不可说。
长大些的时候,我就决定告别家人走上修炼魔法的道路。
俯瞰整个大陆,只有凡人能在各个角落建立四通八达的道路。那些使用魔法的人,能够活动的地理范围会随功力加深而愈发狭窄。那好像是自然对于给予他们魔法索取的代价——实在的自由。初次见到小塘的时候,他正在一个热闹的城市里被逼的无路可走。日头晃晃的晌午,他被一群年轻人棍棒加身打得七窍流血,呻吟着浑身是血地躺在马肆里。我将他拖到一个旅店里,见他被魔法侵蚀得很厉害,奄奄一息。我又查看了他的行迹,剩余的自由只剩大片的湖泊和荒野。
他求我和他签订了契约,我带他走出危险区,而他教我最高深的魔法。时间定为三年,这三年中我遵从他的地理限制。三年后合约解除,我们就可各奔东西。
“你多大了。”那天他躺在卧榻上,费力地蠕动嘴唇。
“十五。”我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他。“你呢?”
“从哪儿来?”
“洛杉矶。”
他扬起脸不再看我,眼睛里空空的,写满了疲惫。
小塘的家乡在北方,一个古老而传统的国家,很少有人遵循现代的生活方式,物质生活好像也是出乎意料地贫乏。小塘认为,那里之所以盛产厉害的魔法师是因为人们拥有对唯一事物的专注和热情。十年磨一剑,大气可成。这些话,大约称赞的是他自己。我没有问过他有关初次见面时的狼狈,一路上穷山恶水,我习惯了他长久的沉默。
第三年的冬天,他在山洞外仰头看着雪花,突然问我:“你马上十八岁,要回去吗?”
“回哪儿?”我怔了证,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或许吧,南方还有几个城市——”
“十八岁。”他依旧望着天空,像是喃喃自语。“女孩要回去嫁人,魔法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快要被气笑了。
小塘好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差点忘了,他的国家对女孩的要求十分严格。
我坐下来慢悠悠地升起一团火,用法力给手机充上电,敷衍地说:“谁和我结婚。”
小塘望了我一会,又一言不发地抬头望雪。
这两年我很少和家里视频,几个月前母亲告诉我堂弟也即将出发修炼魔法,问我年轻人怎样选路线合适。我摇摇头,道没有参考价值。
家人只知道我在和一个厉害的魔法师学艺,却不知道这其中发生的诸多事实。
比如第二年夏天,我和小塘经过未开发的□□。晚上我们在湖边,他突然霸道地向我索吻,野性的气息将我逼得手足无措,他却又突然放开我,一言不发地走进黑暗中。
两个月前星光漫天的大漠,我在他支起的银色结界中听北风呼啸如狼嚎。黎明到来前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他粗暴地褪去我的衣裳,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将头埋在我的胸前,身躯滚烫如火,将我灼烧得微微颤抖。如此紧密地贴合,他却终究没有更近一步。
这两天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些事的意味。
小塘去年养过一只小猞猁,却在它长成前杀了它。
“它吸收了我的魔法,将来会变成妖物。”他淡淡地说。
那么当初不要救它好了。我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
小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但当初命运执意要将它送到我面前,这后面的杀机,我们都无法逃避。”
按照这样的逻辑,想来对于他,激情纵然不可避免,他还是要为我将来的婚姻考虑。还记得那次我们在茫茫大草原上看到一只雄壮的羚羊压上一只身量未足的小羚羊,我们都欲言又止。我本想骂一句禽兽,小塘却叹道“贞操。”
人们口中那个英俊古怪,又法力超强的魔法师。
三年合约快满的时候,我变得有些心烦意乱,躁动不安。当我们行经一个边陲小镇,正好碰到了同在那里吃酒的一个魔法团伙。我们狭路相逢,看阵势他们想打一场。
其中一个怪笑着说:“知道这里的人去哪儿了吗。”他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刀,意思是祭祀。这便是黑魔法无疑了。
据国际魔法管理会的通则,扫黄打黑可得到自由度放宽的奖励。我正想打开手机发出信号并开直播,两边就天翻地覆地打起来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风声很紧,招式来去发出尖锐刺耳的轰鸣。我见到那些光束如镰刀般割开小塘的衣袍,在他布满刺青的躯干上划过道道血痕。
可我来不及去关心他的身体,因为我看见道路的尽头徐徐走来一个人,而他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
那人说:“塘川,你记得我吗?”
又说:“你先前害我们家破人亡,现在做好觉悟了吗?”
他一句一句的,听得我胆战心惊。那些碎碎念信息量之大,让我很难集中精力对付眼前,但大致剧情我知道了。塘川以前是个魔法杀手,为一个赫赫有名的机构做事。五年前他为了一个叫子河的女人叛变,他们在这里大战一场,却似乎只有塘川一个人活了下来。而这个人今日埋伏在这里,要报当年亲人的血海深仇。
“他是谁呢?”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我还是努力地问小塘。
他很凶地瞪了我一眼,眼中刀锋凛冽。
连续多日的躁动难安,加上此时的剧烈对战,我体内的魔法开始暴走了。
我和小塘修习的都是十分艰深的魔法派系,在修炼的过程中一着不慎便会使法师走火入魔,而我先前又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战斗。终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我听见塘川在我耳边吼我的名字,还依稀看见周围是无边无际地火光。
后来一切都陷入黑暗了。
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精灵一般的面孔,正在专注地打量着我。他的眼睛,一边是蓝色,一边是金色。而小塘裸露着上半身,各种伤口惨不忍睹,正在给我腿上包扎伤口。
我艰难地转了转脑袋,战斗似乎刚刚结束,四周一片狼藉。
“刚刚我看到了你的记忆。”那少年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声音隐隐地兴奋。“我见过你。”
“哦?”我抬头看着他,想不起来有关的过去。
“嗯——”他覆着手转了转身,看着天空。“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是前世吗?”他看着小塘笑了笑,小塘没有理睬他。
有长长的风吹过来,潮水一般的。我支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小塘突然停下手道:“对不起。子熙。子河她本可以——”
“如果是你,倒也可以。”那少年打断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还想发问,他却已经转过身轻飘飘地离开了。
山谷的夜晚,缤纷的花朵开了大片。
我和小塘坐在溪水边,他交给我父亲留给他的戒指,并吻了我。
他浓情蜜意的时刻,我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我说:“小塘。”
“嗯?”
我慢慢地问他:“为什么会有蓝鲸?”
他怔住了。
我继续说:“魔法里会有蓝鲸吗?它们不是应该在海里吗?”
他将我揽进怀中,轻轻地说:“不只是海里。”
他说:“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北海上空,正游过白色的龙。”
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塘道:“你见到蓝鲸,是不是在十三年前?那应该是他前世最后的幻影。”
我想起五岁时那个空旷的仓库大楼,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神迹。
“那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轻轻地说。
“是啊。”小塘笑着说。“已是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