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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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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载着临江仙,优哉游哉于秦淮河中漂荡。
河畔桥间观者如堵,吵吵嚷嚷的,关临却也不觉厌烦,倒是被一旁撑船的随从笑话了几句撞了肩膀,便打着扇子偷偷低了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红了耳根。
围观群众知道小公子这是害羞了,也更是不拘。
书院里被夫子叨叨了几年、被迫反复诵读定安策的学子,书稿甩得满天飞,大部分却都是落在河间,偶有随风飘到船上的,都会引来岸边人一阵与有荣焉的欢呼。
更多的却是动了春心的小娘子,轻飘飘地丢了手帕香包,人也都善意地嘘几声起哄,逗弄得姑娘也羞红了脸,倒和垂首的船中人相映成趣。也不乏有泼辣热烈的,掐了腰瞪回去,倒把气氛炒得更高了几分。
这时岸边却有人掷了个玩意儿,直愣愣地冲着关临而去。那物闪着光迷了人眼,只看得到一端尖锐。
旁人还未来得及惊呼,站在关临身侧的撑篙人便已提起竹篙,干脆利落地将其拍进水里,两手指间兀地伸出几支长而尖细的银针,对准了异物飞来的那处,却只看见个缺了发饰散了半边头发,衣着华贵的柔弱小姐,和她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
随从摘了斗笠,面貌是普通的清秀,稚嫩得很,瞧着才十二三的年纪。他皱着眉头收了银针,不耐地死死盯着惹了事儿的人,直看得那小姐慌了神,比河里那尾受了惊蹦到船舱里的鱼还要胆怯几分,软着腿脚偎进了身边大丫鬟的怀里。
岸边人有没来得及惊呼来袭,便转而惊呼随从武艺的,有同身边人对那华贵小姐的身份议论纷纷的,也有怜香惜玉、责备小厮不知礼数,冲撞了姑娘的。
那少年却像是听不见周遭热闹,只细细地环视四周,寻找着防卫可能疏漏之处,却被人拿扇子狠狠敲了头,一时间撅了嘴,眼珠子灵动地转了几圈,夸张着肢体,往后蹦了老远,连乌篷船都一个踉跄。
他同关临对视着,两方都鼓着嘴,鼻子出气互相打着哼哼,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钻进水里,捞出了那支点翠金步摇,顺道捡了落进河中的手帕香包,同浸了水的书稿一道卷了甩上船,自己也从水中鱼跃而起,踩踏着水面,单手撑着船沿,翻身进了船舱。
伴着周遭人噼里啪啦的鼓掌叫好声,从舱内滚出来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骨溜溜蹭到船头的少爷身边,拽着袍角要往上爬。
关临瞧见了,笑眯眯弯腰,把人抱进了怀里。小孩儿也顺势搂住了关临的脖子,挂在了主子的身上,撅着屁|股暗暗使劲儿,能让主子稍稍轻松些。
他凑到关临耳边,偷偷摸摸道:“小主子,你又惹拐子哥哥生气啦!回去他又要吃不下饭睡不着了。”
抱着娃娃颠了颠,关临笑道:“不妨事儿,回府我给他道歉去。”
娃娃闻言松开了关临的脖子,转而嘟着嘴,不满地拿自己的小肉手捧着主子的脸当面团儿揉:“主子你就不能多在乎点自己的安全么?拐子哥哥给你当护卫每天都要气死啦,我觉得以后我也要被气死啦。刚刚那是簪子,万一是暗器怎么办,万一拐子哥下水的时候,有人浑水摸鱼把你绑了威胁大将军怎么办?万一……”
“你这年纪,想想怎么出去玩儿,今儿个吃什么就成,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作甚?再说,咱这可是到金陵了,不是我们西北,天子脚下,哪儿有那么多万一的。”
说着,关临还伸手拍了拍娃娃的屁股,小孩子跟被踩了脚一样,往天上一蹿,稳稳当当坐到了关临肩头,摇头晃脑的。
“哼,大将军说了,就属京城里破事儿最多最脏,也就皇上那一大家子成天最喜欢没事找事!不像我们西北,人都傻愣愣的。主子你没我和拐子哥在,肯定要被人坑惨了!”
关临眉眼更弯了些:“哎,可不是要靠你们吗?”
“你什么时候能按时吃饭睡觉,别成天把我跟流星往外处支使,就已经万福了,别的可不敢想。”换了身干爽衣服的拐子出来,听见这话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娃娃也冲他一蹦,扑了个满怀,又耀武扬威地爬上双肩,抓着拐子哥的头发巡视作态。
寻了处空位停船靠岸,拐子先扛着肩上的流星,给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捧杂物打了包,拎着下了船拴绳子,待船稳了,再去扶自家娇贵的小少爷。
周围挤了一圈人,外头还有不少推搡着往里钻。幸是少年早有准备,提溜着方才撑船的长篙,拦住了险些冲撞主子的人,对着旁人摆出一副惯常的冷硬姿态,又掺进了几分不悦。原是站着的娃娃却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双肩,光着两个脚丫缠成个围脖,脑袋也摆在了哥哥头上,一颠一颠地磕着。
路过那位乱丢杂物的小姐,拐子应着关临的示意,把先前下水捞出来的步摇甩给她身边的丫鬟,站在一旁听少爷客套,一边看着人家发觉了被自己拗折了的步摇尖儿,面上显出惊骇而心中暗爽,一边再一次观赏了自家小公子引以为傲的装病神技——
面上是病态的苍白,额前有细密的汗珠,说话呵气间带了几分喘息轻咳,再同一旁关切询问的路人道一句“娘胎里带的病症了,人多时总有些气闷”——围观群众立时不忍,可惜了几句,便几步一回头地散了去。
装模作样让流星捧着包袱,自己去扶着掩面轻咳的主子,待人都散尽了,只有镇国公府被派来接人的大管家,带着轿夫谄媚躬腰着拜见,才松了手,冷着脸吩咐仆役上船去领剩余的行礼,而自己则陪着少爷往市集处去逛。
虽然早早知道这京城便是龙潭虎穴,但拐子怎么也没想到连管家都成了别人安置的钉子。再想想关家那位不顶事儿的吉祥物族长和他的饲养员夫人,却不知道除了自己和流星,主子在这里还能信任谁,一时间,少年陷入了凄风苦雨。
正在这时,几人晃悠着,恰巧经过了京城那栋不过几年便名满天下的酒楼,“临江仙”。
拐子一直怀疑这酒楼的东家对自家少爷怀着不轨心思,即刻把自己调成了一级警戒模式,却听见小楼二层传来一句翩然低沉却暗含内力,直钻进人耳朵里的吟哦:“眼前春色……梦中人。”
拐子冷眼望回去,却是个懒懒散散的布衣青年,散着发髻微醺着眼,伏在栏杆上,不掩暧|昧地瞅着自己身边的少爷,举杯道:“在下纪澄之,却是在梦中见过小公子,不知可否给个面子,一同小酌几杯,好让在下了却这桩前世的缘分?”
拐子顿时怒火中烧,转头看向自家一贯套着张温润皮子的主子,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飞扑过去好好教训这登徒子,却见关小少爷仰首同那人对视,倏尔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关临不胜酒力,恕不能奉陪。纪公子若是愿意,不妨三日后往镇国公府,关临必当扫榻以待。”
那人手里微微一颤,酒液泼洒一地,又遭了街边小贩一通臭骂,索性丢了杯盏,捧着脸冲关临笑:“梦中人相邀,不敢不从。”
于是关临便心满意足地领着随从回府了。
拐子:“不对,这状况不对!我要去揍那个登徒子!他想对我们少爷做什么!”
流星:“哥!哥你冷静!别打错人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