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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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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有懊悔。魏基野这个人我不算认同,然而我对他并不了解,即使他不择手段伤过我和宏羽几回,也达不到把他弄残废的地步。
审讯几回,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案审是在县城的城关法庭里进行的,我被警员押进去,抬眼看见头排坐席上的爸妈,他们忽然老了好几岁,老妈的头发没梳好,她原来很爱打扮,市面上最流行的好看衣服总挑新的穿,这回只套了件灰白毛衣,爸在旁边攥着她的手。
他们的目光紧跟着我从出口到关进审讯椅,我的头发剃的很短,自己也觉得整个人瘦的脱型。不知道他们哭没哭,我嗓子里一酸,有些控制不住,不想他们□□的心。
被锁进椅子时,看警推了我一把,所有情绪又憋回去了,内心里我同情魏基野的遭遇,但是不认同自己有罪,我在等防卫过当的结果。
一程中,我没怎么开过口,律师大哥特别靠谱,找出了好多我之前乱扔不见的伤情诊疗书,力证我被对方欺负过多次,这次只是正当防卫。
说到凶器的问题,刀确实不是我的,是魏基野的。他踹我的时候把腰上别着的钥匙串甩出去,上边挂着一把钢刀,人太多我顶不住,不知道是谁的,捡起来吓唬他们,结果他仍然上来跟我较劲。扭打时候不经意刀尖戳在后脊梁上,事后刀就脱离了我的手。可是对方律师抓着这个说是我有意行凶的点。
那时候打得狠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抵挡的问题,回想起来力道并不重,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想法,除了爸妈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么落魄的我,亮子宏羽学校同学这些,估计都会觉得我这个人特凶残。后来休庭了,我又在看守里待了好几轮日月。
终审那天老妈没来,爸胡子拉碴的,我知道他们为我做了太多。最终判决是被告人获刑一年零三个月,外带赔偿八万四千七百块。结案日期是二零零九年六月二十六号,高考已经过了,我心里竟生出一种轻松感。无能为力的时候,无穷无尽的懈怠趁机袭来,已经深渊了,再深一点也没关系。
审判官念书的时候,魏基野的亲戚在下面骂我,极尽恶言,把自己定义成完全无辜的受害者,把我爸妈也骂进去,我对他们的那点怜惜突然消失,心生鄙夷。
感情这种东西,比起存活来说微不足道。
我谁都没想,希望服完刑可以离开这个城镇,离开这些不好的记忆。爸妈生意多忙都好,我只要能好好赚钱,好好孝顺他们,把能报答的多报答一些。
因为刚满十八周岁,刑期不长,我是在看守所服役。监狱里的日子要比学校轻松许多。如果能够忘了自己有罪这个事实,每一天都只是在机械地转圈。但我没有忘记我不属于这里。
直到赵亮来看我,心虚感涌上心头。他是第一个来瞧我的人,受害者是他表哥,他家里怎么看我…我不清楚他来的意图。
亮子跟往常的模样差不多,皮肤比之前白一些,没什么精神,可能之前闭关备考的缘故,跟我的没精神不是一种状态。
“我没考上。”他说。
探望时间那么短,我不打算一直用心虚沉默搪塞他。
我扯出微笑:“那很好啊,你看,我根本没机会考。”试图安慰他。
“文静的分很高,她每天找我哭,为了你不想去选学校了。”
有些震惊,说起文静我百口莫辩,多年以后我们在同学聚会上说出骗感情的这种玩笑话,在当时我只觉得无地自容,对不起她。
“亮子,你再帮帮我,一定劝她去上学。我是个人渣,对不住你们。”
赵亮沉默了。然后点点头。
我勉强地笑:“你哥他还好吗?”
“他还在治疗。”
“对不起。”
我低下头。亮子看了我一眼,如果他在确认我是不是真心的,我想他能看到,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亮子说:“告诉你个事,你家里不太好。”
我猛然抬头,心里一直掩盖的不愿想起来的这一层,高利贷还没还,判刑已经降到最低,那些人会不会找麻烦……爸妈一直在帮我顶着,我帮不上忙,只能选择性忽视。
“怎么了?”我有些颤抖。
“阿姨腰伤着了,所以托我来看看你。”
我喉咙里很干,发不出声音,眼睛陡然通红。我没有勇气询问妈是什么原因受的伤,那只会加重我的遗憾和罪责感。
“没事,我帮你看着,你努力赶快出来。”赵亮看出我的窘迫,开解道。
愤恨,无奈,抱歉,难受搅的胃部抽痛。探视时间迅速过去,那些艰难的心情和挣扎几乎让我坐不住。
“他们走了。”
我隔着玻璃背对赵亮,听到这句话。我很清楚从一开始自己就期待得知李宏羽的影踪,但直到所有不好的境况压着我,喘不过来气,我忽然不想知道了。
赵亮了解我,他为了让我心理安生,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告知,同时也是在警示我。
我没转身,只觉得浑身有干涩的雾气窜来窜去,试图穿破皮肤,达到一种撕扯的痛。
良久,我回头冲他笑笑,让他安心。
那天晚上,出工回来躺在床上,胃痛地连菜汤也咽不下,恍恍惚惚,一会想爸妈,一会想赵亮李颖,一会想文静和高中生活、我犯罪的原因、我的人生……把前两个月不愿回忆起的事情通通琢磨一遍,然而还是让李宏羽占据了大幅时间。
他已经出国了,跟自己的女友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们吃西餐糕点,读英文书籍,占领着课本里的知识高地,而我在高墙之下经营着最卑贱的人生,啃着豆芽馒头,数着手指头盘点本不该属于我的刑期。
我真真切切想起来那天的冲突,我把宏羽送到火车站之后,带着李颖从偏道与他回合。有人在那里等着,熟悉的魏基野和黄毛一群,不同的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了,我把护送两人离开当成一个巨大的使命,把李宏羽的幸福重量虔诚地捧在心上,所以我不可能允许这一切破碎,被人阻碍,让他伤心。
踢打中,我一遍遍拉紧李颖,这个原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她越是惊恐,就越是吸引魏基野的注意,引他前来跟我较量争夺,直到血泊弥漫进瞳孔,我还仿佛听见李宏羽跑来的声音,他把李颖带走,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遇上李宏羽的那一年,我的人生里只有四个字——自以为是。
他抚过我的手,我便以为他对我与别人总有不同,清冷的声音愿意喊我“哥”,我就当那是最高贵的馈赠,他不动神色的弯嘴角,我还高兴自己找到通往心门的钥匙,我对他的伤害,早被他用另一种方式索取还清了。我可恨的不是自己傻,而是他那张到我闭上眼还不能忘记的浅谈面孔。
抬手给自己一巴掌。黑暗中我瞪着水泥墙顶无声的流泪,一种空洞的无力感包围着我。太徒劳,我把家庭弄的支离破碎,葬送自己的前程为他人做嫁妆。我单纯地恨自己,看不透一双眼,心甘情愿沉迷,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快要疼死还在想他。我想恨他。
点点滴滴越是要忘越是深刻,我的情绪不断低落,只有出去的诱惑支撑着整个躯体。每天早上五点,哨子响起最快速度从床铺上起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没有一点褶皱,然后上厕所洗漱…环境很差,但是我受的住。比起爸妈的憔悴、亮子的眼睛、文静的哭泣那些如同电影一帧侦不停歇地在脑子里闪回的画面,我更愿意努力让自己从机械劳动中获得快感。
集合我总是第一个,□□整理好大家的秩序,然后出工去场地,干活会有积分,达到一定分数可以减刑。为了能够早点出去,那些做枕头,做模具灯泡的活我都是最快而且超量完成。然后到看管那里核对自己的数量,换积分卡。
做工时一切都是强制学习,在所里,做不好就是态度不好,如果态度不好,警官当面处罚算是轻的,如果被盯上或者让其他犯人代为整顿,就会很惨。我恪守本分,不想惹事,只看过其他毛躁的同龄人被欺负地下不了床。
一天做工十个小时,学习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吃饭睡觉。看守所有时会勾心斗角,强龙要压地头蛇,我觉得学校就挺乱的,换个地方还要烦心,所以大多数时间沉默做事。看管没有找过我麻烦,他甚至当面表扬过我两次,让我做管头,可是在这种地方,表扬和提拔也是一种罪过。我跟同期的一批少年犯不太合群,只要放开心情融入他们不是难事,但我不想。所以被他们盯上了。
苦倒不怕,受气是难免的。
半年后进来一个地痞子,年纪比我小两岁,住我上铺,却处处找人不痛快,跟那群人勾结找我的事。那晚出工回来,我洗漱完把毛巾挂在床头架上,小痞子从里面厕所出来,不留神撞到毛巾上。我正捧着一本书看,他掀起毛巾扔我脸上,把我推倒床上,嘴里骂骂咧咧,架势很大。
平常的故意抹黑,言语刺激我都忍了,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不到我脖子高却这么嚣张,我很火大。长久不说话让我的言语系统有些迟钝,不打算回应他的骂战挑衅,丢下书揪上他的后颈提起来,让他享受一下疼痛。
同宿舍的人被他呲哇乱叫的声音吸引来,隔壁宿舍他的同盟也过来了,上来就撕打,几个人怨气很深,对我下手极狠,我不服气地挨着打,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越疼,内心却越安定,皮肉上的疼对我构不成伤害,我甚至有些愉悦地感受着拳头落下来的冲击力。他们果真有分寸,出了气就停手,知道□□偏袒我不敢打毁了,但是我想错了。
正喘气间,我整个被人拖到厕所,那里面的味道不好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盘绕在心头。
“细皮嫩肉的学生就了不起么,你不是傲吗,老子让你尝尝什么叫肏|死你。”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带着极深的凌虐意味,那群人的脸我从来记不住,我只觉得恶心,撑起身体就往外跑。
徒劳,一群人很快将我围住,恶意通过隐隐的嘲笑传来,等我再次理智清醒看向逼仄的空间,身体已经摇晃寒战,如同窗外北风中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颤抖不止,摇摇欲坠,掉下万劫不复之窟,四周全是我破碎的叫骂声,却没有人愿意听闻。
整个身心疲惫地疼,我不知道自己咬了多少次舌头,手心快被掐烂,筋骨撕裂,那些恶意的笑声几乎听不见,痛苦在我胸腔盘旋,就要淹没唯一的呼吸,神明和娘亲都不会来救我,他们知道我很疼很难受吗?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