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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隐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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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格外漫长,早晨六点多月亮还挂在天边,只看到东方有一丝微弱的白光,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沈忆冰头昏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昨晚睡得不好,好像是做了个噩梦,睁开眼睛却什么也不记得,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比他平常起得晚了半小时,他叹了口气,翻身离开了被窝。
沈忆冰十五岁,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过跟其他少年相比却意外的不贪睡,这种起晚了的时候,对他来说是少之又少。
洗漱后理好了床铺,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其实他起早起晚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楼里其他的师傅们都是有早课的,他睡眠浅,又从小习惯了跟着早课的钟声一起起床,昨天晚上看来真是睡的浑浑噩噩,完全没听到钟声。
推开门的时候,天已经泛出了隐隐的白光。平时这个时候他该去厨房帮忙了,不过他头还有点痛,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昨天大师傅叫他今天出门去买日用品。不过现在还早,起码要再过两个小时才会有店开门。倒是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大概是僧人们做完了早课回房换衣服了。
沈忆冰把自己的房门一带,回头的时候眼角却瞟到一个可疑的光头,正鬼鬼祟祟地从楼道口探出来。
他嘴角一抽,不由出声叫住了那个正在往楼下窥探的人:“恒信师兄。”
光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差点一下跌坐在地上,露出一张皱成一团的年轻脸庞来。
“声音小点啊小师弟,”那人猫着身子,一把把沈忆冰拽进房间,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可别让师傅听到了。”
“你又偷跑出去。”沈忆冰抱着手说,“要是师傅问起来,我可不帮你撒谎。”
那人正手忙脚乱脱了身上的卫衣和牛仔裤,往床底下随便一塞,又套上一身灰色的僧衣,拿毛巾抹了一把脸,顿时又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听到沈忆冰的话,朝他露出个笑脸来。
“干嘛啊小师弟,你又不是真和尚,也怕打诳语?”
沈忆冰哼了一声。恒信跟他同岁,但比他进门早,于是从小就以师兄自居。沈忆冰性格沉稳,恒信却是毛毛躁躁的脾气,从小到大,总是师兄闯祸师弟收拾,最后还得被占个口头便宜。不过这辈分也没人真的追究,毕竟就跟恒信说的那样,沈忆冰并不算僧人,师傅师兄什么的,也只是跟着别人叫叫,并不当真。
恒信看他不说话,当他是默许了,拍拍他肩膀,一溜小跑混进了吃饭去的僧人们当中。
沈忆冰看着三三两两走着的灰衣和尚们,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师弟也是做出了家长的感觉。他年纪虽小,却没有太多少年心性,有什么心思也是往肚子里藏的多,不像恒信般冒冒失失。即使在这寺里住了七八年,心里却始终当自己是个外人,有点寄人篱下不敢多言的意思。即使今天,他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师傅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恒信,叩响大隐寺大门那一天的光景。
在那之前,他们过的是流僧的日子,每天饥一顿饱一顿,饿急了的时候垃圾桶也是翻过的。到了大隐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连饭也不敢多吃一碗,生怕那些体面的大和尚们嫌他吃了多了,再赶他们出去。
想到这里,他倒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平时都是给食堂帮忙的时候在后厨里跟僧人一起吃,今天起迟了,饭还没有吃,这种年纪少吃一顿能饿得烧心烧胃,一想起来他就坐不住了,也往食堂走去,想看看还剩什么吃的。
食堂就在僧房的后面,沈忆冰走进去的时候,还剩下几个吃得慢的年轻和尚,看他进来,纷纷跟他打招呼。他胡乱点了点头,往后厨走了进去,喊了声师傅。
他师傅背对他站着,听他声音了也没掉过头来,只是朝他挥了挥手,说道:“还剩点馒头,自己去拿。”
他应了一声,拿着馒头,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闷头吃了起来。
一个馒头下肚,他才觉出师傅有点不对劲,按他师傅那个唠唠叨叨的嘴,这点时间应该讲了三百句话了,今天却一反常态,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在盘弄什么东西。
“师傅,”他从师傅身后够着头看,“你干什么呢。”
他这几年个头开始长了,现在已经跟师傅差不多高,再不是以前被拉着手的小孩,师傅也不能仗着比他高藏东西了。他左右探了两圈,伸手便把师傅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
沈忆冰这师傅叫做了诚,眼看着抢不过徒弟,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地随他拿去了。他们三个虽然来了大隐寺安顿下来,但毕竟是流僧,和寺里面有门有派的不一样,再加上比起心诚向佛,他们更像是讨生活的。于是了诚在后厨讨了个职位,也不算个吃白饭的。方丈看恒信年纪小,于是让恒信跟着其他和尚一起修佛。其实论聪明沈忆冰也不差,只是了诚坚持说他不是出家人,只好在这寺里帮帮忙,不僧不俗,转眼也过了八年。
沈忆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个方盒子,从底部伸出两根银色的金属针来。他正反看了两圈,又塞回了了诚手里。
“是个适配器吧,”他狐疑地看着师傅锃亮的脑壳,“你又用不着,从哪来的?”
了诚长了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这话不是夸赞,沈忆冰觉得自打有记忆开始,他师傅就是个皱皮橘子,到现在也没变过。
皱皮橘子气哼哼地说:“我当然知道是什么,还要你来教吗!”
沈忆冰说:“你一个没插头的,拿这东西干什么,拿来头皮按摩吗?”
沈忆冰这个少年对外有礼有节,人性里唯一的一点刻薄劲可能都用在他师傅身上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师傅那橘皮一样的脸,说出来的话里也带了一层酸味。
了诚还在哼哼:“看看也不行吗,是食堂里新灶台的控制器。我是没插头,我就是想想,哪个有插头的还要来做饭。”
沈忆冰无奈说:“人家这是标配,现在不都得什么东西都配这个吗?”
了诚颇为不屑地又看了会儿这盒子,突然跟想起什么来似的,眼角吊起来盯着沈忆冰看:“哦说我没插头,是不是你自己像试?”
他火气上来,自己都信了自己的怀疑:“还是说你已经试过了?!嗯?!”
了诚这个老和尚别的没有,最喜欢给自己徒弟想象出八百样罪名,好过一过师傅的瘾。沈忆冰看他是动了真气,知道只能让他把这通火气发完,于是闭了嘴,老老实实站着让他训。
了诚嘴里不停,越发来气,伸手把沈忆冰右手腕抓了起来,捞起棉衣的袖子,反复查看他手臂内侧那块硬起来的皮肤。看完了大概还不解气,想伸手给这小子后脑勺一下,却发现对方已经不是可疑轻易拍打后脑勺的高度,当即更气了。
沈忆冰熟知他师傅的脾气,此刻只要当个闷嘴葫芦就好,于是站得笔直,一声不吭。他是真没这个心思,但想起他那个晚上偷偷溜出去的小师兄,不由心里一动。
正巧这时候门口进来个年轻和尚,看这里快上手教训上了,忙过来说:“了诚师傅,明天的素斋要的东西没什么问题了吧,可别出了问题啊。”
沈忆冰奇怪说:“明天怎么了吗?”
年轻和尚:“嗨呀,明天是周先生来的日子啊。”
沈忆冰没反应过来:“哪个周先生?”
和尚噗哧笑出来:“还有哪个啊,周桐啊。除了大殿上的,这可是我们这最金贵的一尊佛了。”
了诚被提醒了一下,想起了正事,连带着想起来昨天嘱咐徒弟的事情。忙沉下脸来,推了沈忆冰一把:“叫你去买点口蘑,还拄在这里做什么!”看见他手里还拿了半个馒头,劈头夺过来,把人推出了门。沈忆冰吃了个半饱还遭了一顿训,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