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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皇城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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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勖只感觉头大。
亏他们站在离宴会场地外围仅十步之遥的长廊上,自以为将场内一切尽收眼底,全盘掌握,然而直到宫女倒地,他们连可疑之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咸泰殿的宫苑不大,宫女就在杜秋娘身后,在他们视线最密集的范围之中,任何可疑的举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杜秋娘探了探宫女的鼻息,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因曾跟随藩王,见惯了生死,才没尖叫出声,但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众人,这里出了人命——皇城正中心、天子面前出了人命,而且是离奇死亡,看不出死因。
其他人可没那么冷静,有文臣的酒樽哐当一声落地,惊扰人心的效果不逊于尖叫声,翻盘倒盏的声音接连不断。
天子身边的宦官立刻拉住天子的胳膊,做守卫保护的姿态,喊千牛卫与神策军护驾,比贵妃反应还快。
性命攸关之时,这种殷勤令天子颇为感动。天子正值盛年,镇得住场:“众卿家都坐好。”
妃嫔百官再惊慌,也不敢抗旨。假建王与太子李恒倒十分冷静,一直坐在席位上旁观发生的一切。
太子李恒面色冷漠地看着杜秋娘,眼中有些不耐烦。
李重淮能够理解太子李恒的心情,太子心气高,生母郭贵妃又是对大唐有续命之功的郭子仪的后人,自然看不惯近来得宠的杜秋娘,更何况杜秋娘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太子怕是连年纪上的敬重都不想给她。在太子眼里,其他妃嫔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争宠的女子,只有他的生母才是尊贵的。不过太子的席位离杜秋娘很远,隔着郭贵妃和天子,想下手不太容易。而且以太子的性格,想除掉秋妃身边的宫女,找个名目关押,暗中交代管事之人将其折磨至死才是他的作风。
假建王的席位虽离杜秋娘不远,但有个拐角,如果行至杜秋娘的座位后行凶,太过显眼,李重淮印象中杜秋娘身后的宫女一直没有离开杜秋娘身边太远,只偶尔添些酒菜,而假建王也一直端坐在席位上,基本没有离开。李重淮记忆中两人没有接触。
因大理寺卿赴幽州办案,少卿裴珩暂代其处理长安事务,宴会时在席间安静坐着,此刻发生案子,自然主动上前去查看。
秋妃已被天子唤到身边坐着,前一刻天子还严斥百官惊慌的模样不成体统,转眼便体贴安抚着秋妃。
“怎么样?”天子问仵作出身的裴珩。
“是断了气。”裴珩点头,宫女的尸身很干净,从外表看不出死因,须得全身看验。此刻这里是众人目光集中之处,解衣验尸对往生者来说不太尊敬,裴珩环视四周,将顾忌写在脸上。
杜秋娘也是聪明人,明白裴珩想做什么,向天子轻轻点头。
天子令千牛卫与神策军将咸泰殿重重包围,所有人都不准动,而后命人在宫女死亡之处拉三块屏风挡住,示意裴珩一人进去查验。
如果凶手在现场,必定插翅难逃,秦勖目光暗示哥舒禹带他们上前。哥舒禹看了眼天子身边的宦官,有所顾虑。
“放心。”秦勖只说了两个字。
秦勖知道哥舒禹的顾虑是什么,此刻他出面,天子一定会指责他办案不力,真凶都跑进皇城来作案了,他们还没有头绪。
但昨日严判官一案案发,午时天子命他们查案,今日神策军才允许他们到严府去查,想必是掌事的宦官授意,无论是谁,背锅的一定是哥舒禹。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
秦勖走到天子面前时,李重淮心照不宣地跟在他身后走出。
不良帅见二人出来,立刻从侧面先他们一步走到天子身边,宦官知天子信任长安县的不良帅,便放他上前,不良帅到天子身边耳语几句,天子的面色缓和。
“不良人秦勖,拜见陛下。”秦勖行了个大礼,李重淮也跟他行一模一样的礼。
纵然李重淮穿着神策军的衣服,天子还是一眼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也算是今日今时最好的消息了吧,建王无恙。天子本想质问秦勖办事不力,到现在都没有眉目,此刻看到建王平平安安地在他面前,心中平衡了秦勖的功过。
假建王是他托不良帅安排的,当自己亲生儿子的“替身”,天子本以为凶手会向假建王下手,没想到死的是杜秋娘身边的宫女。
那个说要在建王回长安时“送朝廷一份大礼”的刺客究竟想做什么?
“严判官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天子问秦勖,不温不怒。
“秦某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王大人。”秦勖抬头望向天子身侧,他出来便是想趁机问掌事的宦官之一,枢密使王守澄。
枢密使,统帅天下军政,接受朝臣及四方表奏并宣达帝命,当今的枢密使,是宦官王守澄。
一个小小的不良人,王守澄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偏巧不良帅有些神通,得皇帝之心,严判官一案,便是由他的两个徒弟来查。王守澄坐到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实力多强大,而是任何时候,都不敢掉以轻心。
“跟案子有关的,我一定知无不言。”王守澄看了一眼天子,又面向秦勖道。
“严判官有没有去过江陵府?”一个神策军的判官,去少府监已经够奇怪了,还一眼相中容娘那双并不出众的手,娶进家门对无依无靠的新妇百依百顺,秦勖总觉得,两人之前是认识的,开始秦勖以为严判官有把柄在她手中,如今更倾向于严判官有求于她。
“严判官之前跟着承璀,在成德镇带兵,公干没有去过江陵府,私下不好说。”天子面前,王守澄不敢有虚言,话也说的圆滑。
“那南诏国呢?”秦勖又问,目光落到被集中到一个角落的戏班子那里,自宫女倒下,异郎的神色一直很紧张,而且警惕,全然不见东市相见时的洒脱开朗。
“南诏国就不可能了,相去甚远,来回要几日,他好歹是个判官,离开军营那么久一定会备案。”王守澄道。
“我需要严判官在外行军时的记录。”秦勖问。有些东西,就得当着天子的面要。
枢密使的实权凌驾于兵部之上,明知秦勖越级,天子面前,王守澄也只得答应。
裴珩验完尸出来,天子立刻问:“是……那种死法吗?”
由哥舒禹坐镇,神策军将消息封锁的极严,严判官的死因在场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天子问的时候,也只有寥寥数人懂天子的意思。
裴珩点了点头。
天子不悦地看向秦勖,心中已然断定杀害宫女的凶手与杀害严判官的凶手是同一人。
“她叫什么名字?”秦勖问杜秋娘。
“素素。”杜秋娘声音温柔。
“跟着娘娘多久了?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如此猎奇的杀人手法,的确极可能是同一人作案,但秦勖还是想多了解这个叫素素的宫女。
“在镇海时,素素就跟着我了。”杜秋娘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天子轻握杜秋娘的手,示意不介意她的过去。
杜秋娘继续道:“素素人很机灵的,很少得罪人。”
李重淮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假建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假建王叹了口气。
正疑惑时,看到太子李恒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三哥长他两岁,幼时常常欺负他,还好前太子会护着他,李重淮觉得到封地唯一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再见到三哥。可此时三哥的目光却跟幼时不太一样,虽然依旧傲慢自负。三哥这个眼神,是不是认出他来了?现在见了他还能绕着走,万一日后他继承大统,可是躲都躲不开。
罢了,日后的麻烦日后再想,此刻还是要解决眼前的谜案。李重淮相信杜秋娘所言不虚,杜秋娘是个温柔聪明,善用自己的优势、以柔克刚的女子——宰相曾劝谏父皇用严刑厉法治理天下,深得父皇之心,但秋娘却说:“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见识不可谓不深远。
这个女子,十五岁跟着将近花甲之年的镇海节度使李锜,一曲《金缕衣》,莫待无花空折枝,唱入了藩王的心。藩王兵败,入宫为奴,却抓住在天子面前献舞的机会,劝君惜取少年时,又拨动了年轻君主的心。
那么,在镇海时就跟着她的仕女,想必也是个机灵人。
不是仇杀,那么这两起案件基本可以判定同一人作案,而凶手,应该还没有离开。
秦勖环顾四周——在戏班子中紧张兮兮的异郎,再不见表演时洒脱自信的模样;突然出现在不良帅视野中的假建王,仿佛四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太镇静,反而不正常;案发时离宫女最近的杜秋娘,此刻依偎在君王身边,脸上的悲伤疲惫不似伪装;案发时一直在他身边的神策军中尉哥舒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上司……
当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隔空取脑?
正当秦勖有些动摇时,身边的李重淮却突然开口:“我想,我之前说的可能错了。”
李重淮的目光带着歉意,仿佛误导了他一般。第一次看到小王爷露出这种表情,秦勖竟觉得他愈发真实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