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夜 ...
-
(一)梦魇
夜。光耀大厦天台,358m高。
“我跳,你敢不敢跳。”
徐重光低沉的声音在凛冽的风里渐淡。
齐清嘉此时正面向徐重光坐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她的背后是漆黑的夜幕和令人生畏的高度。她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刘海,露出一双没有焦点的眼。她试图对上他的视线,透入心底的不是水般温柔的目光,而是严冬的雪,铺天满地地洒下,刺骨的冷,酸涩的疼。
她把眼睛一闭,微微向后一倒……
扑入鼻腔的是来自徐重光衬衫上的味道,简单又好闻的肥皂味——这段日子以来它取代了那些高级洗衣液熏得你头晕目眩的味道。洗得很干净的衬衫被暖暖的太阳晒得很透,有干燥而松脆的质感。
徐重光坚实的臂膀让她安心,从来如此。
把她从边缘拽下来的冲力让他退后了几步,他努力站稳了脚跟,大口地喘着气。
几秒前,他“救”下了齐清嘉。当然,这几秒中他也经历因自己一句话险些酿成可怕后果的自责和愧疚。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齐清嘉就伏在他的胸口,呼吸均匀。
他的声音穿过她的发,滑进耳朵,“该死的是我,不是你。”
“你赶不走我的。”
“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撑不下去了……”
“现在。还有现在。”
徐重光有什么?
刚经历了家族企业的破产,父母车祸双亡,被现实的贵族学校勒令退学,被亲友疏远……
徐重光还能有什么?
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爷,现在身边只剩下从幼年就订下娃娃亲的,曾经“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齐清嘉了。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早就连齐清嘉也失去了——早在他被“露出本来面目”的齐父齐母从齐家扫地出门的时候,他就心知肚明了。
徐重光紧紧地抱着至少现在还属于自己的齐清嘉。眼前的世界似乎瞬间塌落,月亮和星星的光逐渐黯淡。越过她的肩膀,他看见了低矮楼房的顶部,看见了远方道路上川流的车辆灯光拖拽遗留的残像构成的光河,风从身边吹过,那是世界沉重的呼吸声……
(二)暗刺
时间倒退四天:
夜。廉租屋前,气温8℃。
齐清嘉站在路口昏暗的街灯下等徐重光回来。她只穿了一件T恤,气温骤降让她觉得有些冷,但她没打算回屋添件衣服,纵使瑟瑟发抖,脸色发紫,她也不愿徐重光回来时看不见路口的她。
路的尽头,能有等待总是好的。
她不知道徐重光什么时候回来,她不知道现在徐重光每天出去干些什么。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嗓子还没有完全好,讲话还是有困难。
两个人的生活,在徐重光彻底和金哥一众划清界限后变得更难了。
自己从家里带出的一点私房钱付了房租,金嫂砸来“封口”的钱也全耗在自己的医药费上。徐重光必须加倍努力了,他要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好齐清嘉。
齐清嘉不忍心,她觉得自己可以帮助他的,但事实是自己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以前,那些习以为常的锦衣玉食早已不复存在。自从徐重光成了“落难王子”后,抛弃了小姐身份的齐清嘉仅剩的便是爱了,不计一切代价的爱。
爱是自己的事,不需要根据别人的标准判断,不需要沿袭别人的模式发展,不需要引用别人的经验经营。齐清嘉只是自我地爱着徐重光,她从不后悔。
徐重光的脸藏在黑暗里,他的脚步很轻,走得很慢。
齐清嘉吃力地看清了他,她努力在冻僵了的脸上挂上一个笑。徐重光稍微扬了扬嘴唇,似乎是在回应她。
他越走越近,没有说话。他从她身边走过,步子没有一丝拖沓。齐清嘉伫立在原地,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压上心头。
“我感觉不到你了……”
她本想冷淡地对他说的,但她咬住下唇,把这句残忍的话吞了回去。
她小跑着追上去,然后保持跟他一样步伐,走在他的右边。
沉默。
冰冷的沉默。
她眼前浮现的,似乎是这条坎坷的路的终点——通往两个平行世界的门。他们各自选了一个门,走进去,从此,永不相见。
恐惧。
让心脏也颤抖的恐惧。
突然,徐重光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齐清嘉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强有力的心跳似乎在向她起誓——我们会走下去。齐清嘉拽紧了他的衣服,她想告诉他——再难,我们也可以咬牙再挺一挺的。
(三)毒牙
时间倒退一个月:
夜。廉租房内,凌晨4时32分。
徐重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齐清嘉。他们两个人一起在自己庭院里追逐嬉戏。齐清嘉的父母正坐在凉亭里和自己的父母谈笑,那时的他们,脸上挂着慈祥而温暖的笑。齐清嘉一口气跑了好远,他连忙去追她,不小心就摔倒了。
他眼前是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黑暗。他的母亲马上过来扶他,母亲的眼里充满了爱和心疼……徐重光猛地惊醒,他突然记起了母亲的期许:小光长大了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代表正义。他也记起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我长大了当一名律师,正义的律师。
但,现实是,长大了徐重光跟着往日里唾弃的地头蛇,干些勒索要债的事来维持生计。
他在贵族学校里学到的除了可以暴力地制服人的空手道以外,其他的一切对现在他来说,华而不实。
一无所成,代表堕落——这是他给现在的自己贴上的标签。
吃早餐的时候,他淡淡地说:“齐清嘉,晚上跟我去个饭局。”
“嗯。”
“不想去可以说不要。”
“不想去,但我要去。我不能给那些人任何找你麻烦的机会。徐重光,我们得活下去,哪怕要靠那些人。”
这不是个齐清嘉想象中充斥着粗俗和糜烂的晚宴,它更为可怕。
齐清嘉见到了那个把徐重光口中冷峻专行的金哥驯得服服帖帖的女人,她美艳,冰冷。
齐清嘉不敢直视她,便低着头,跟着徐重光一起说:“金哥好,金嫂好。”
“呵,阿光,你女朋友很漂亮呀,哈哈。”金哥见到齐清嘉便打趣徐重光。
齐清嘉一面跟着徐重光赔笑脸,一面偷偷打量着周围,气氛确实诡异。
几杯酒下肚,从未喝过酒的齐清嘉便头疼难耐。
“大哥的女人就是这幅模样么?”金嫂冰冷的声音从背后袭来的时候,齐清嘉已经快在洗手间吐到虚脱了。
齐清嘉扶着洗手台,勉强直起身,“金嫂您就别取笑我……您才是大哥的女人……”
金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得意,似乎是取笑,似乎是虚假。她走到齐清嘉身边,没有看她,照着镜子拿出口红开始补妆。
她看着镜子里素颜的齐清嘉,冷笑一声:“徐重光如果一直跟着我干,一定会……”
“我不想他这样,我会带他回去的……”齐清嘉打断了她。
“呵,跟我说这话,不怕我让你们彻底混不下么?”
齐清嘉没有回答,擦干净脸上的水,转身走到了门口,“我先出去了,金嫂。”
“他是我看中的人,所以……”听到金嫂的这句话,齐清嘉刹那间觉得酒都醒了,她不敢听她说完,快步离开了。
回到饭厅时,金哥已经不在那儿了,似乎是手下的哪个场子出了乱子要他过去照看。齐清嘉坐回了徐重光旁边,没有言语。
“来,阿光,干了这杯。”
齐清嘉耳边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她不愿看徐重光,不愿看他将一杯杯腐蚀灵魂的毒液往嘴里送。她瞥见了金嫂,见她从包里掏出点东西,然后向一杯酒里撒了些什么,又看着她把那杯酒端给了徐重光。
齐清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一刻她就要失去他了。
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生疼,紧接而来的还有徐重光冰冷的巴掌和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你他妈干什么?!”
在晕倒在地之前,她听见了徐重光歇斯底里地吼叫。
摔在地上的一瞬,齐清嘉的手松了,从徐重光手里抢夺过来的酒杯掉得很远,剩下的酒都撒了出来,高级的羊毛的地毯被烧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医院,呼吸有些困难。徐重光正趴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见她有些动静,便松开了手,打开了台灯。
他的眼睛红红的,头发有些乱。
“你暂时不能说话了……还好你没喝多少,治疗后会好的……”
“我说,你是笨蛋么,哪有人会把毒药往嘴里送啊……再说,你都看见了,我会看不见吗?她就是故意的……”
“我知道那个女人要对付我的……她背着金哥干了很多事……”
“没事了,我不再回金哥那儿了……那女人不敢再来找我们麻烦了,今天把一切都挑明了,我其实早就抓住她把柄了……”
“她给了钱让我们闭嘴,有钱给你看病就不和她计较了……”
“还有,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就是太急了……”
徐重光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通,他回过头时才发现齐清嘉已经睡着了,她的表情很恬淡。
他叹了口气,给她拉拉被子。
“好梦,齐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