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孟熙宁

2、离京

　　李夫人端着一碗姜汤来到李悯的书房时，李悯正整理书卷。一月后即将离开，书籍珍贵难得，书房里的书卷大部分都是要随车带走的。
　　李夫人轻轻道：“夫君，先喝碗姜汤驱驱寒吧。前些日子你跳入冰湖中也受了寒，万万不可大意。”
　　李悯接过汤碗，宽慰一笑：“谢过夫人。无甚大碍，不必忧心。”
　　李夫人在床边的矮榻上坐下：“夫君可还在思虑调任桐城之事？”
　　李悯道：“是。调任桐城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桐城远离京都，四方货物流转不畅，不及京都繁华。但桐城依山靠海，地方特产丰富。我一身所学在京都受掣肘太多，到了桐城或许还能一展拳脚，为桐城百姓做些实事。”
　　李夫人温柔一笑：“夫君能看开自是最好不过了。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在哪里都很好。况且京都风起云涌，远离京都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家中杂务我已经打点妥当，一月后启程。”
　　李悯又问道：“家仆可安置妥当了？”
　　李夫人颔首：“夫君不必忧心，都安置妥当了。鲁嬷嬷是我的奶嬷嬷，自幼把我带大，后来又看着遇时长大。她自是随我们前往桐城。其余家仆，我已命人与他们结清了工钱，另外还补了三月工钱，以便他们另谋他路。若是他们愿意，去我兄长府上也是使得的。”
　　李悯握住夫人的手：“辛苦夫人了。我与你应当能够适应桐城的生活。只是不知遇时能否习惯。我未曾到过桐城，但是看过桐城的地方志。那边的气候，风俗，语言与京都似乎都大不相同。遇时毕竟还小，这回又受了惊，不知能否适应啊。”
　　李夫人美眸中亦浮现出一缕忧色：“我也有些担心遇时这孩子。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我爹爹阿娘可以照顾遇时，但我觉得还是把他带在你我身边要好一些。桐城风景秀美，民风淳朴，遇时应当能够慢慢适应。”
　　夫妻二人又商讨了路上可能遇到的变故以及到了桐城如何落脚安顿等等，夜深了才相携回房就寝。
　　李遇时自梦中醒来，融合了八岁李遇时的记忆，他依旧有些恍惚。上苍终于肯眷顾他了吗，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一生，父母健在，温和慈爱，而自己年纪尚小，身康体健。这个朝代还是他熟悉的朝代，这个京都还是他熟悉的京都。此前的二十四年，京都并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如今即将离开这里，他也没有任何眷恋。那就离开吧，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一月后，李悯一家离京。离京那日下了大雪，雪花飘扬，李遇时随母亲坐在马车里。马车疾驰在京都久负盛名的祥宁大道上，他掀起马车小窗上的帘子，寒风立刻灌了进来。祥宁大道是京都的主干道，平日十分热闹。只是今日大雪，两旁的建筑被皑皑白雪覆盖，路上行人不多。
　　李夫人道：“遇时，把帘子放下来吧。待会儿别冷着了。”
　　李遇时顺从地放下来帘子，应声道：“是，阿…阿娘。”对于“阿娘”这样充满着温柔和爱的词，他始终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地，他还是叫了出口。
　　李夫人摸了摸李遇时的手，递给他一只精致的手炉：“遇时，暖暖手吧。路上可千万不能受风寒。”
　　李遇时把手炉放回李夫人的怀里：“阿娘您拿着吧，我不冷。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李夫人知道儿子一向有主意，也不强求。她问道：“遇时，你是舍不得京都吗？”
　　这回李遇时回答得很快：“没有。”
　　李夫人有些诧异，她甚至捕捉到了遇时对京都的一丝厌恶。按理说遇时一直在京都长大，应该对这里有感情。刚才遇时掀开帘子，她还以为是儿子对京都眷恋不舍。但李夫人也没有深究，这孩子性格一向与旁人不太一样。许是上次落水受惊带来的阴影还未消散。
　　大雪纷飞，积雪铺满路面，出城后的路凹凸不平，前行艰难。李悯一行人走走停停，出京都后，途经辰州、锦州、衡州、明州、澄州，最后才到达桐城所在的云州。一路上，李悯一家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即使衣物饮食都足够，也不可谓不辛苦。苦旅之中，也有令人欣悦的地方。李夫人此前未曾出过京都，这一路的风土人情对她来说十分新奇。李悯疼爱妻儿，每到一城，若是条件允许，他都会带李夫人以及李遇时到处走走。所幸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李悯一家终于在来年的三月顺利到达桐城。
　　桐城是一个颇大的县城，依山傍海。初春时节，桐城已经十分温暖。李夫人掀开马车的帘子，透过车窗，随意地观察路旁的商铺和行人。桐城果然不及京都繁华，但也没有想象中的荒凉。沿途经过了各色各样的铺子，米粮铺子，点心铺子，药材铺子，铁器铺子，衣料绸缎铺子，不一而足。许多商铺门前还种满了绣球、芍药、栀子，处处花团锦簇。入城门后约三刻钟，李悯一行人才到了他们在桐城的家。
　　对比起京都，桐城地价很低，李夫人事先派来的管家买下的这处园子名为与秀园。与秀园占地颇大。园内有一楼，一阁，两池，三亭，四桥，五厅，十三房。园内多植松竹，竹色清寒，松枝挺拔，与碧绿的湖水相映成趣。园子的东南角有一处小楼，名为明瑟楼。明瑟楼坐落在湖边，推开北面的窗便是浩渺的湖景。若是种些荷花，夏日里，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定是十分好看。明瑟楼正门前则是一个大小适中的院子，院子里铺着青石板。青石板有些年头了，上面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整个院子绿意融融。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院子的角落，绿叶在初春的暖风中摇曳。明瑟楼不远处则是观山院。观山院位于整个园子的中央，一条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把明瑟楼与观山院连了起来。李夫人当即决定让李遇时住明瑟楼，夫君与自己住观山院。
　　安置妥当后，李遇时坐到明瑟楼的窗前，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天光云影倒映在水中，初春的暖风扑面而来。从隆冬到初春，三个多月过去了，自己慢慢地适应了新的身体，新的年纪，新的家人。这种平静温暖的生活的是从前的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像这样就很好了。他不想要求更多，也想象不到更幸福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