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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方来客 ...

  •   封釉无论如何亦无法入睡。

      她匆匆下了床,随即开了茜纱窗,那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冷淡的不可思议。人说冷月孤寒,可是她望着便如同出尘一般,像是双目被吸了进去。脑海中始终映衬着那云中仙子的模样,她是纯洁的吗?合该是的,然而她的言语之中请如同杯中之雪,总带着那么一丝脱离人间烟火的味道。
      “一切众生之母、一切众生之相…故普度人间者,是为众生之母。”她想起在佛寺之中番邦僧人偶然轶失的画像,那是一尊无喜无悲的度母,她高坐于莲台之上,垂目间是眼中无垢,然而众生以为那便是慈悲。佛的慈悲是冷、是要人苦修借欲,然而有时却又会愚弄凡人。她看到她梦中的仙子,就如同看到这样的佛。她躲在阴影处,身姿窈窕纤细,该是胸脯饱满能引起□□,她的身上着的是如同海天般的颜色,像是守护世间的仙女。

      封釉手中空了,她被那女孩子蛊惑,心有灵犀的将手中的画作交了出去。可是她拼命的想要描摹她的形状。她会不会就是画中之人呢?封釉心中飘过一丝疑惑,她记得那双如同宝石般的眼睛,简直如同玉刻于金,画中之人因为那眼睛而活了过来。可是无论她怎样想,那眼睛的记忆却反向的越来越不见了。

      封釉烦躁的将画纸揉碎。夏日尾巴催发的天寒日冷,她望了一眼床上睡意正浓的蕊希,随即披了件外衫轻轻出门。夜凉如水,她漫无目的的在院子中走,忽然对这已经认命的小小院子感到了倦怠。人在口中是囚,这四四方方的照壁映的她心乱。她追逐那那尊天上的月亮,心中的渴望一时间又像是喷发了一样。以往的日子麻木的过了,从未有这一刻的快意。

      风声过耳,封釉拍拍发红的面颊,恍然发现自己走的很远了。呻吟声自小院中传来,不绝如耳,她被这阴森的月色吸引了一般,随即走到那小院旁,耳边是微弱的呻吟声:“老爷、老爷…放我出去,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

      是妥娘!

      封釉的呼吸提到了嗓子眼儿中,她透过阴暗的窗口中,那漏了风的小柴房中绑着妥娘。她四肢已经被打烂了,反倒像个肉块儿一样在呻吟。封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腾腾的,却像是看不到妥娘的人形。东方朔异志中说东海有一种三足鳖,吃了后人会成为蠕动的肉块儿。她当时觉得恶心,现今却发现,人亦可以将人打发成这样。她向后退了几步,浑身像是被冷汗所侵袭一样,跌跌撞撞的便不知到了哪里。

      这夜间许是不太安宁,她身体轻盈,常有人说她是无根的野鬼一般,竟然半个人都听不到。“妥娘这贱货也是个废物。”封釉一愣,这声音熟悉的很,是叶姨娘生的那位庶妹。“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封大人对这位心爱姨娘生的女儿爱怜不已,随即以“丽华”为名,希望她能为家中带来满门荣耀。

      封釉嘴角挂上一丝己亦不知的莫名笑意,那位庶妹白日一向是款款温意,不同于外放泼辣的母亲,她敬爱嫡母、友爱长姐,即便任何风雨都无法令这位小姐抛头露面。

      封丽华同叶姨娘如同窗户上的剪纸一般动了起来。

      叶姨娘似是叹了口气,轻轻的捶动着自己的身体:“你哥哥今次大考不利,你也就别想着那么高了,重要的是快些嫁出去,好歹给你哥哥攀上些亲戚,咱们不能死等着下次大考,走个恩贡、岁贡、优贡,凭他什么都行。”

      封丽华似是讽笑,又像是在剪影中遮住嘴唇,她一向谨慎,夜话亦是如此:“你果真是商户出身,怎晓得这些官场利弊,今次朝廷中三甲除了状元公华哲存,其他二位皆是旧士族之人,怕是今上又不知什么心思。哥哥虽说能补个缺漏,只要不是官家出身,这一辈子都挤不进去最上层。同科出身、前后辈分,哪里是那些缺漏能挤进去的…”

      “呵!”叶姨娘拔高似的笑了一声:“你好,你是大才女,老娘这个贱户配不上你。你倒是说,你打出身来,不比东屋那个活的更像是嫡出的,这都谁给你的!说起来我就生气,妥娘这个贱人,我本来想给自己找杆枪,自然也不用直接和东屋的冲突,没想到这蠢货自己先栽了。还有那个祝大人,什么王八蛋,哎呦…哥哥现在脑袋也不大好使了。”

      她“哎呦、哎呦”的一阵心疼叫,封丽华却低低笑出声,亦像是安抚母亲一般:“我哪敢嫌弃您,只是…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又是这些话。

      她捂住耳朵,心中满是这些算计的话,她简直要泫然欲吐了,夹在着被打的侧脸狼狈不堪的。她自然不清白,在这小小紧闭的府中,人却永远要算计来算计去。她恶心极了,一口气跑回屋中,身体像是漏了气的纸片儿一般软了下去,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像是不知道白日黑夜,耳边是蕊希焦急的抱怨声:“又是怎么了,好好一晚上,怎么就肿成这样子,高烧也怎么下不去。”

      封釉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母亲风风火火便带着人来了。母亲看了一眼桌子,二话没说,一个巴掌抽得蕊希嚎叫一声。蕊希瘫了下去,呜呜哭着,嘴里不知叫些什么。母亲冷冷的看着她:“贱婢不知悔改!早知道你每夜入睡极早,小姐摊在桌上的画纸还在,你还敢让她开着窗子!你做什么吃的!”

      蕊希在小姐面前很是厉害,却只是不敢同夫人顶嘴,她想着自己那张卖身契,更是哭的不知所以,只是拿着眼睛看床上生命的小姐。

      封釉张开发肿的嗓子,轻轻咳嗽了半声,下意识的搪塞了几句:“昨夜脸发疼,本是睡下了,又疼了起来,想起之前走的师傅留下的《十八学士图》未曾做完,便找了些水纸先勾勾笔。那时怕扰了府中之人,便未曾叫醒蕊希。”

      封夫人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叫来了昨日的郎中,便细声吩咐了些。蕊希在她的厉目之下退了出去,母女二人在屋中,亦是一时无言。

      封釉想到了昨晚的一遭,心中自是不安,却又隐含隐隐惆怅。她手中捏着被角,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好。

      封夫人盯着女儿半响,骤然叹息一声:“德娴,给母亲争口气!”

      又是这句话。

      封釉轻轻敛着眉,心中无奈的叹笑。

      封夫人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今次之事过去也好,脸…还疼吗。”

      封釉听着那生涩的劝慰,只是垂着头:“无碍。”

      封夫人掖着女儿身旁的被角,侧着脸絮絮:“无论如何,你父亲还是有几分手段的。从封氏本家请来一位老宫人,这位大人名萧笙,刚刚从宫中退下,是跟过圣上所信奉的女学士萧别古的宫人。你父亲自然仍是要你准备女官大选,待这位萧宫人来了,你要示之为师,明白吗。”

      她看封釉神游太虚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封釉倒似乎感到了母亲的目光,只是嗫嚅着:“母亲,我的脸颊伤者不能见风,想在屋中躺几日。这样狼狈,总不好见外客。”

      “这是什么话!”她忽然被母亲攥住手腕,生疼热辣却不敢反抗。母亲那鬼魅般的眼睛就像是锁着她:“还在怨恨你父亲不成?你错了!他在府中是唯一的男主人,你要晓得,你明面上也要视他如天!我告诉你,这位萧宫人,你不仅要带病去,还要咬着牙施展全礼数。你要让她知道,你纵然被父亲冤枉而卧病在床,却敬她如师如长。你要让她晓得,你便是最适合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同这些萎缩窝在小院中的女人都不一样!你晓得吗!”

      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封釉麻木的点点头。

      封夫人停下急促的呼吸,像是茫然的悲切:“德娴,给母亲争口气!”

      她看着母亲叹息的走了,只要出了房门,又是那个少言厉色的大夫人。她在门廊下训斥那些跪着的小丫鬟,不过三五字,却能让她们像是风中的落叶,飘得更可惜了些。

      封釉躺在床上,一时间心中更加空茫。

      到底怎样才能摆脱这一切呢?她真的太累了。

      府中的口风越来越紧了,像是为了驱逐闹剧,又像是为了迎接新客,各处都是修葺一新。约有六七日后,府中众人皆屏息等待贵客。封釉亦双目无神的站在一旁,在颜回舍中,封大人入内便看到在一旁侍候的长女,她那发红的右脸颊未曾消肿。封大人迅速将目光移开,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即吩咐一旁的管家:“大小姐同二小姐的束脩都准备好了吗。”管家随即磕着身子弯着腰大声报数。

      封大人捻着胡须点头笑道:“不错。名人墨宝、古玩字画,咱们封府是大家人家,不要因那些脂粉气和元宝气太浓的东西贬了地位。”

      他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弯着眼睛瞟了瞟一旁的封夫人:“两位小姐的送的墨宝怎样备至的?”

      管家嘿嘿一笑:“这位萧宫人本是虞人,这次为大小姐选定的方塔园中方塔寺大师的手迹,这位大师一向德高望重,他的手迹自然难求。给二小姐选定的是建宁府的曜变天目茶碗,据说萧宫人经常同其主人萧学士斗茶,此瓷千金难求,可真是至宝啊。”

      封大人很是满意:“好,就这——”

      “慢!”

      封大人眼睛不转过去,只是有些不耐:“夫人又有何指教!”

      封夫人冷笑一声:“妾先前还不知道二小姐也要进学,二小姐一向都要早些嫁人,怎么也在做些吃力不好的事情了。”

      叶姨娘自是不忿,封大人却冷哼一声的用扇子遮住脸,似乎参商永离不愿见到妻子的脸:“封府高门大户,无论子女都要进学,你身为正房,自应当一视同仁。如今德娴这个样子,若无含贞的帮助,她那般畏畏缩缩要成什么样子!”

      封夫人眯着冷眼:“好,那么请老爷即刻治罪于管家。德娴为长为嫡,自然要送得份额更高的手礼。那位方塔寺大师的手迹过库之时妾曾见过,不过是一浪人所书的伪劣货色。而这曜变碗却是实实在在的精致玩意儿。这管家欺上瞒下,萧宫人如此眼里,竟给她西贝货,难道是要我们德娴死吗?”

      封大人抽了扇子,疾声厉色:“你究竟是要怎样!”

      封夫人冷笑一声:“老爷真是好心思!妾也不指望谁了,好在妾手中存着几个养老货,能拿给女儿长长面子。”夫人手指细长,直接挑挑拣拣将那所谓的伪本找出来,撕个雪片干净。

      “反了、反了真是!”叶姨娘见状“嘤嘤”伏过去,慢慢的抚摸着封大人的胸口。

      不一会儿却是长公子封立仁长身玉立而入,眼中自是满含笑意:“父亲,萧宫人似是将欲到了,接人的轿子提了一声。”

      封大人平了平心中的气,冷冷的拂袖:“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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