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魂小七

6、活死人（6）

　　袁溪把发带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一伸手说，“系上就看不见路了，得领着我。”

　　碎辰眼角跳了跳。煞白的月光下，袁溪全身的皮肤都是苍白的，隐约泛着一层深入皮内的青，唯独没有红润的血色，他伸出的那只手枯瘦得能看到一根根细细的骨头，血管是干瘪的，里面没有血在流动。

　　他出现在王府都有半年之久了，也就是说他至少死了半年多，这具尸体显露鬼相之时实在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碎辰一想到这些就完全说服不了自己靠近袁溪，更别提肌肤相碰。

　　袁溪话音刚落也觉出不妥，犹豫了片刻后手指一屈准备把手收回来。突然有人拉住他的两只手腕，他冰冷的双臂骤然贴上了温热的脖颈，触雷一般酥了一下后才勉强适应下来。然后那人半蹲下来挽住他膝窝，稍一用力就把他背了起来。

　　“还领着干什么，我背你呀，我跑得贼快。”耳边传来九天清清亮亮的少年音，他掂了掂背上的袁溪惊叹道，“老哥你也太轻了，还没我家小羊重。”

　　袁溪解释道，“啊，因为没有血，所以要轻很多。”

　　“妙啊！”九天没头没脑的夸了一句，然后撒丫子窜上围墙，一路飞檐走壁追了过去。

　　“……”碎辰一脸黑线，这个傻徒弟怎么这么瓜，若不是自己走到哪把他揣到哪，估计他早就被自己瓜死了。碎辰无奈的摇了摇头，拔足跟了过去。

　　袁溪像个麻袋似的趴在九天背上，耳边掠过的破风声让他十分心安，即使耽误了许多时间，用这速度追上柳纤尘他们仍旧轻而易举。九天不愧是专门作这行的，飞檐走壁比他生前还要快很多。

　　柳纤尘腰间挂着的香囊是王府特制的香料里碾进些干桃花儿，九天从小就有意被培养得对这种香有敏锐嗅觉，有他带路方向不会出差错。

　　袁溪趴在九天背上问他道，“你刚才说什么妙？”

　　跟在后面的碎辰听到袁溪提起这个，也饶有兴致的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他的呆瓜徒弟究竟在想什么。

　　九天精力充沛，体力更充沛，背着袁溪窜上爬下连大气都不喘，气息平稳的回道，“没有血会轻这点很妙啊，我师父说干我们这行的不能胖，胖了就不灵活了，天天看着我不让我多吃肉。”

　　碎辰好气又好笑，教了这小崽子那么多本事，他就记得个不让他吃肉了。

　　袁溪语气轻快的调侃道，“妙不起来，我一口肉也不能吃。小兄弟你人不错，我很欣赏你，有空和我一起去吃人吧。”

　　袁溪本来是促狭心起想要吓吓他，哪知他不但不害怕，反而夸张的叫道，“哇哦～～～你好色-情哦。”

　　袁溪问，“哪里色-情？”

　　九天一脸“我懂得”的神情，“我上次偷偷趴我师父和师娘的墙根，师父就是跟我师娘说要把她吃干抹净，结果他们……”

　　“逆徒你快闭嘴！！！”

　　“疼疼疼，师父师父你别打脑袋，会把我打笨的。”

　　袁溪莞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活着真的很幸福，就算是这样平平常常的吵闹日子都让他羡慕不已。可惜他活着时没有这样的感悟，很多东西都是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贵。

　　而另一边——

　　“道长，我……我跑不动了……”柳纤尘弯腰扶着膝盖气喘不已。

　　道士打量了下周围，把柳纤尘拉到两高墙的夹角处，这样他背靠围墙的话能够把其他方向尽收眼底。时间距离宵禁尚早，这里虽然不是繁荣地段，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不少。想必那鬼不会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抢人了。

　　“你我有缘，这张摒息符送给你了，到家之后把符烧点，灰冲水喝下去，以后那只鬼就找不到你了。”道士把一张寥寥画了几笔的黄纸递给柳纤尘，救人救到底，“你家在哪，贫道送你一程。”

　　“我……”柳纤尘似乎也是觉得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有点难以启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和那个鬼住一起。”

　　道士如他所料惊咦了一声，而后恍然道，“怪不得你身上缠绕着一股死气，起初贫道还将你错认了。如今看来，多半是那鬼想要害你，时间久了怨气积郁，才会导致你身上沾染不详之气。”

　　柳纤尘跑了半晌，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恐惧和震惊，可以冷静的分析情况了。他想了想，说道，“我们相处时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曾特意接近我，更没有加害于我，道长可能误会了。他存在已有半年多，其间没有损害半条人命，即使是鬼也不可能是恶鬼。”

　　道士及其认真的直视着柳纤尘，一字一句的叮嘱道，“贫道从不妄言，切记，一定要远离他。贫道从未见过煞气和怨气这么重的鬼，他现在有符牌压制未露端倪，一但没了桎梏，后果不堪设想。”

　　柳纤尘弱弱的辩解道，“恕我冒昧，我不是不相信道长，只是他……看起来不像那么阴暗的人，他还帮过我，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袁溪替他包扎伤口的滴水之恩他并没有忘。

　　“怨气、煞气都与性格无关。”道士好脾气的耐心解释道，“那只鬼死得凄惨，尸首分离。现在他寄存的这具尸身残缺不全，不知何人妙手天工将不是同一人的头和身躯缝合到一起了。有了实体他就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但终究还是个死人，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活死人’。”

　　他以手作刀，轻轻在颈上抹了一下，“话说回来，这种死状……是受的斩首极刑吧。而且十有八九含恨蒙冤死不瞑目，死后才能凝聚这么重的怨气。至于煞气，这个没什么说的，生人也有，就是杀戮太多，他成鬼之后也还带着。”

　　“煞气这么重，不是侩子手便是前线兵将。时间是半年多前，蒙冤遭受极刑，煞气颇重。”道士若有所思的道，“多半是长渊军谋逆案被斩首的哪位将士。”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头顶传来，道士悚然，抬头一看，那只鬼竟悄无声息的蹲在他们背后的围墙上，披散的墨色长发在夜风中如群魔乱舞，藕色发带遮住了眼睛，他浑身上下的部位都只剩下一种颜色——白，惨白。

　　道士负手握住剑柄，用力一荡斩开层层裹着它的粗麻布，另一只手抹作剑指摆好架势，寒光可鉴的剑尖直指墙上的恶鬼，冷声轻叱道，“不识好歹的孽障，这么急着想灰飞烟灭？”

　　袁溪举起双手作不抵抗状，“道长，你不让我动我便没动，你不让我碰人我也没碰，我这么听话你怎么还凶我呢？”

　　“休要巧言令色，害了人还想装无辜？”

　　“道长慧眼如炬，别的都猜对了，秦某这佩服二字说出口心服口服。唯独一点有误，我真没害过人，他身缠死气是因为养了噬心蛊，并非是我用怨气要害他的。”袁溪解释道。

　　这次不等道士再呵斥袁溪，柳纤尘抢先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道长，你误会了，是我自愿以身殉蛊的，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道士盯着墙头上蹲着的恶鬼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张小小的符牌在他锁骨上下荡来荡去，终于还是垂下了剑尖。

　　若是这鬼有心作恶，只需自行扯掉这符牌便可，他自行压抑着自己的恶，至少本心不坏。

　　道者圣心，他不至于将没有行凶作恶的鬼打散魂魄，令其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