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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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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和三十年的春天,越家承,也就是越小山的父亲已去世了三个年头。越家的家计益发艰难起来,之前的佣仆尽遣,只留下自幼相伴的乳娘戴妈妈,照顾越小山母女。越太太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因她娘家人口单薄,和叔伯兄弟之间早已疏离,故此只是每日赶做女红绣工,以维持用养。
越太太的绣活固然精致,可单靠这样的收入却是无法继续支付越小山的学费,好在体仁学堂的校长滕思远先生与越家承当年每每诗文酬唱,颇有些交情,于是自旧年便破例让越小山在学堂里免费旁听。然而这一来,终归免不了三三两两的闲言杂语。越小山在人前每每充耳不闻,也并不与家人诉说,不过她的性情却比从前更安静了些。
二月里的一个清晨,越小山如往常一样避开了学堂的早课,在燕华医院做护工。虽说是做护工,但因为她无甚护理经验,年纪又小,所以往往还要抢着做窗扉庭院的清洁,只为着保住这份苦苦求得的工作。乳娘总是在无人时搂着她叹气,“才十五岁呀,就要做服侍人的事体”。心疼归心疼,能多份家用补贴菜钱药费总是好的,虽然越小山心里并不觉得照顾病人有什么低三下四的地方,可为了不让体弱善感的母亲更添新愁,便同乳娘一道将此事瞒了下来。好在燕华医院离越家颇远,处在京都中心的使馆区内,这样一来便大大降低了被越太太发现的几率,越小山也就不计较这每日往来的车费了。
这天,同在医院打杂的李婶因为小女儿发热不退就告了假在家,越小山便顶了她的活--清扫院部后头的花园子。时候尚早,抄手走廊两边悄无人声,只听到松枝针叶和着清冽的晨风娑娑摇动,和她手中的笤帚沙沙的划过地面。好容易扫到廊子的尽头,越小山停下来呵着气,一边搓揉有些僵冷的手指,一边想到方才出门的时候,正巧在院子里碰上母亲,问答之间不免有些心虚,便忘记带上那付半旧的黑绒手套。待想起来之时,她已上了电车,断无折返去取的道理,只好作罢。
越小山没有察觉自己无意中已经叹了几次气,只是用两手渥了渥脸颊,想起来李婶提起过园子里的花房也要经常去打扫,便一径往那边去了。燕华医院的后侧连着先前纯敬爵爷的私宅花园,待到立宪后,一般的旁支皇室亲贵都被削减了年俸,于是卖房卖地者众多。这个花园便是这么被燕华买了下来,大约是考虑到住进这家医院的病人往往来自富贵温柔之乡,所以园子里之前的布局大半被保留了下来,为了有点宾至如归的意思罢。
这园子里有一汪碧水,上架一小小的拱桥连接被水隔开的园南园北,也是往花房去的必经之路。越小山一手提着大半桶水,一手持笤帚,走到桥边时,已觉得气喘,额头上也隐隐沁出汗来。她抬眼时瞥见对面有人要上桥,就趁势放下水桶立在路边,掏出手帕子拭汗。“不知是谁这样早就到花园里来了?”她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望了过去。
只见桥那头是一个青年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过去都略比自己年长几岁。看那少女形容消瘦,倒象是在那一间病房里见到过的。那个青年本已停下了脚步,看到越小山等在这头,略一犹豫便欠了欠身,慢慢的推着那少女走上了桥。两人低低的谈话声也缓缓的传到了水这边。只听那青年说,“虽然这早上有些凉,可是出来到底也能透透气⋯⋯”“是啊,可就是耽误碧郎你的早课了,当真不要紧么?”话音稍停,似乎听那少女叹了口气,又说“那两株报春开得可真好⋯⋯”“你喜欢,我们明天再去看罢”
待这二人下桥时,越小山一眼就看到那青年身上穿着的黑灰色立领的学生装,正是体仁学堂的男生制服,顿时便觉得脸上烧了起来,便不再看他,只望着地,心盼他们快快地走过去便好,哪知这二人偏偏就走到她跟前,向她道了谢。她只得抬起头,只见那坐着的少女面色苍白,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越小山便微笑冲她点点头,犹豫之间还是没有去看轮椅边站着的青年,只揣好手帕子就弯腰去提水桶,一面转身,一面只觉得有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由得更加脸热心跳起来。
越小山方走开三两步,便听身后那个青年低声说了句什么,待那少女应了一声,他便赶上越小山,口里说着“让我来帮你提过去”,一手就要提过她手中的水桶。越小山诧异间转头看时只见对方略带腼腆的笑着,湖绿色的眼眸中闪着一种清澈明净的光亮,她心下微微一惊,只觉得自己小指已经触到他微凉的手,下意识的就松了手,让对方把桶接了过去。一时间,越小山的心中直如小鹿乱撞,只说得“谢谢你”三个字,就觉得连耳根后都开始发烫,待要侧过脸去看人家,却是万万没有这个勇气。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这小小的拱桥上,不过二三十步的样子,越小山却觉得仿佛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待到过了桥,那青年问她往哪里去,越小山下意识的摇头,“我,我自己可以去⋯⋯”那青年大约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并未坚持,只是温和地道了再见,便放下水桶转身去了。这时她才敢抬头去看,只见到一个秀颀挺拔的背影匆匆离去。“碧郎”,越小山想起那个少女是这样称呼他的,心头竟有点怅然,怔怔站在桥头望了片刻,方才朝花房走去。
第一次遇见碧郎,越小山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眼波如同初春的碧峰映湖,微微的漾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