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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海底月是天上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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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诺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内有些奇异的瘙痒,他迷迷糊糊伸手往腰间摸了摸,摸到了一条光滑的小腿。
他随手捏了捏,手心下的触感温热软儒。他下意识又沿着那纹路捏了好几下,恍恍惚惚想起他途经北荒时,抓来想烤着吃的那几只柔软的皮毛。
罗诺缓缓睁开眼,头顶是一张床板,上面刻着许多凌乱的涂鸦。细密的线条交错在一起,罗诺只能辨认出几张人像,画的应该是同一个女子,手里执着一把刀,脚踏热浪,似虚空踩在莲花之上。她
嘴唇微薄,神色冰冷,但眉眼弯起,又像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他想动动身子,然而左半边却麻的厉害。那种酥麻的快感从左边肩膀延伸脚尖,让他情不自禁一个战栗。
这一颤抖,罗诺瞬间清醒过来。他歪了歪头,便看到把自己胳膊当枕头,两条小腿斜斜的搁在自己身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秦嘉。
秦嘉的睫毛在如玉的面庞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恍惚了片刻,不禁凑的更近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里融入了秦嘉的血液,此刻秦嘉香甜的味道对他有种奇迹般的吸引力,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源,亦有种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执念。
青龙又飞了出去,紧密得盘踞在宫殿的外侧。此刻室内只剩夜明珠皎洁的光晕,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罗诺不禁想起在人间游走时,听说过的一个故事。
架花山上有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名叫金佛寺,寺庙终年香火鼎盛,然而这寺庙让人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一个和尚。
佛殿门口正对着一颗长了好几千年的巨大银杏树,那树几乎只剩树皮,整个中间都是空的,但每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传说有一只蚯蚓在这颗树下化龙,化龙的时候,一个刚出家的小和尚正在殿前打坐,遇上祥瑞,直接坐化金佛和龙一起升天了。主持每天都打坐也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突然参悟出来,佛缘就是要随缘,不是靠敲经念佛修来的,于是就和所有弟子一起还俗去了。从此这金佛寺就没有和尚。
他又想起,八荒火龙下奄奄一息时,他曾听到姬会银叹了一口气。
那时他强撑着问她,为何叹气。
纵然烈焰焚身,他每天都会不依不饶得喝姬会银说个不停,或是怒问,或是挣扎,或是不安和执着,姬会银很少回答他。
然而那天她回答他,你忘了大藏经中所载吗?叹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她的声音听着很是疲惫,她说罢又低声重复了一边,为何不回头?
或许是海潮声太过悠远,那些烙印在脑海中的记忆像被海水打湿,有些模糊不清。
正这么发着楞,“啪”的一声响在耳畔,罗诺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
他震惊的转过头,便看到一双圆溜溜笑望着他的眼睛:“唔!我以为在做梦呢!你真是人呀!”
说罢秦嘉爬起身来坐直了,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毫不客气得捏了捏他的脸,俯下身煞有介事的问道:“小鬼,你几岁啦?”
秦嘉耳边的碎发扫过他的脸颊,像是二月的柳叶新芽。
罗诺也想坐起来,然而双肩被禁锢住,他转了转眼睛,飞快的抬起头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拧了一把:“君子动口莫动手。”
他看见秦嘉皱了皱眉,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藕节似的,举起的手臂上。看这手臂的长度,似也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最初的那一幕浮上心头,莫名的恐惧裹挟而来,罗诺浑身一颤。
秦嘉望着他:“咦,你怎么啦?”
罗诺垂着头,一时竟不敢抬眼,他闷闷道:“我.....你......你不害怕?”
秦嘉挠了挠头:“害怕?”她安静了一秒,抬起手紧紧揪住罗诺的脸,稚声稚气道:“小鬼,你现在是在瞧不起我呢吗?嗯?!”
罗诺吃痛,不由自主得望向她。
在秦嘉亮晶晶的瞳孔中,他郝然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新月般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眸色极浅,也正目不转睛,安静地瞅着他。
眼眶一湿,罗诺不可置信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半晌沉默不语。他早已能变作人形,但最初的一幕太过血腥可怖,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幻化成稚子模样。
秦嘉歪头打量了他半晌,嘟了嘟嘴,松了手中的力道,看着他脸上被抓住的一片粉红,她于心不忍得伸手拍了拍。
这两下没控制好力道,又是啪啪两声响。
罗诺忍无可忍拿开手,瞪着她作凶狠状道:“你有完没完?”
他唇红齿白,此刻瞪大了眼睛,十分憨态可掬。
秦嘉耸了耸肩,无奈的摊摊手,踩着他的腿往床下爬。一副“我打都打了,你能把我怎样”的无奈表情。
她边爬边嘟囔:“凶什么凶。早知道让你睡地上。不对,把你扔出去让你和大头鱼睡。大头鱼肯定把你咬的只剩骨头。”
她自己胡乱套好窗边的小靴子,哒哒的跑开。
罗诺顺着她的背景,打量了一圈室内的摆设。这屋子依旧是用千年寒玉打造,屋角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夜明珠,旁边歪歪斜斜生长着一丛茂密的火珊瑚。
那红色的火珊瑚只见枝桠不见树根,似是从海底延伸出来。
地上叠着厚厚几摞宣纸,宣纸上侵染着墨水的痕迹,纸后方搁着大小不一的砚台和狼毫笔。远远望见最上面一张宣纸上,曲线弯弯绕绕,似是个河床的模样。
眼看着秦嘉的背景快要从视线中消失,罗诺翻身从床上跃起,箭步追了上去。
穿过几条明明灭灭的回廊,罗诺一眼多看的心情都没有,他追着秦嘉的身影匆匆往前跑,沿着扶梯爬上去。
两人很快一前一后爬到了方才那间,罗诺被秦嘉从河蚌壳里拉出来的屋子。
青龙甩了甩尾巴,几条细长的秋刀鱼和北极贝被它甩飞在空中,随着青龙喷出一口火苗,一股食物的焦香迅速在空中弥漫出来。
秦嘉抓起两片法魂草,稳稳得将它们接在掌心。她凑近闻了闻,十分陶醉的舔了舔舌头,随后从墙角拿起一瓶白色粉末撒了些在上面。
青龙面色不变,但眼睛下垂,盯着那几条鱼,却是转也不转。
秦嘉笑嘻嘻拎起两条往空中一抛,青龙微微张嘴,似叼住了两只小麻雀,它的嘴巴微微一合,又很快恢复了那般骄矜的姿势。
秦嘉回头望向罗诺:“香吧?”
罗诺诚恳的点头:“香”!岂止是香,比他烤的那几只兔子香了千百倍!
秦嘉面露得色:“想吃吗?”
罗诺揉了揉鼻子,更加诚恳:“想”
秦嘉道:“吃秋刀鱼还是北极贝?”
罗诺观察片刻她的表情:“有什么区别吗?”
秦嘉向他跑近些:“吃一条秋刀鱼,你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吃一个北极贝,唔”她望天想了想:“得讲两个。”
罗诺:“......”
罗诺拿着起秋刀鱼边啃边道:“那我给你讲一个铁匠的故事吧。”
秦嘉不解:“铁匠是做什么的?”
罗诺望着她道:“是打铁的。
西方白虎将军在成名之前,是个孤儿。她曾被一个铁匠收养过几年。那个铁匠打造过玄武将军的战锤,他曾说白虎将军是真刚,玄武是纯铁。
在玄武将军追击鬼族时,他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失去了右臂,随后离开玄武将军,自请去驻守北方边境凤栖堡。后来鬼族卷土重来,他即便脊柱骨尽断,仍是用巨剑插进了鬼族首领的头颅中。
活着的时候,他曾说过,男人就该踏遍四海八荒,吃尽山珍海味,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呵。”
秦嘉一头雾水,不解道:“呵是什么意思?”
罗诺又撕下一块鱼肉,含糊不清道:“不知道啊。讲故事的人就是这么说的。故事的结尾就是一个呵。”
秦嘉听得直摇头:“这是谁给你讲的?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玩。”
这个故事,自然是姬会银讲给他听得,然而罗诺垂眸安心吃鱼,只当做没听见。
秦嘉望着罗诺,焦急得等了半晌,见他低头自顾自吃的开心,不禁用手肘推了推他:“喂,你吃了三条啦。还得要讲两个。”
罗诺道:“等我想想嘛。你整日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陪你吗?”
秦嘉盘腿坐在地上,大咧咧得摇头:“怎么一个人,我有青龙呀。”
罗诺抬头望了望巨大的龙影,它的双翼小山丘般凭空虚浮着,让人望而生畏。他想起独自在后殿,望着万家灯火,等待姬会银的那些光阴:“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秦嘉愣了愣,抬头正色,板着小脸摸摸他的头:“习惯了啊。你还小,长大就懂啦。”
罗诺:“.....”
秦嘉瞅他两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不等罗诺回答,她继续说道:“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我从小就闯祸,偷侍卫长的肩章,还倒灌了三生河水,惹得邗石岗颗粒无收。最顽皮的一次,我拔了龙叔的胡须,气的龙叔去我娘那里告了一状。我娘亲生了好大的气,便不要我了,将我关在这里惩罚我。”
罗诺默了默,摸摸她的头:“也还好啦。我刚生出来,便吓死了许多人。”
秦嘉嚼着一块鱼,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没吭声。那眼中水光璀璨,胜过万里繁星。
半晌,秦嘉办了一个鬼脸:“不要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反正你也出不去了,我就勉强给你作伴吧。”
罗诺怔住:“出不去了?”
秦嘉道:“对呀!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离海面有两万公尺,是霜月岛流放罪臣的往生牢,生者入,死魂出。”
她很是无奈:“啊!原来你还不知道,你这是在哪里呀?!”
罗诺无语,被关到往生牢很值得骄傲吗?!小姑娘!
“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秦嘉,你呢?”
“我还没有名字。”
“唔,你既然是我的人了。那我给你想一个吧,不如叫秦嘉嘉??”
罗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