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衣冠人笑

8、第 8 章

　　晚上吃完饭之后和赵涵去篮球场逛了一圈，踩着铃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人都已经在自习了。这就是重点班的忧桑，这群学生的目标除了考重点大学之外就没有别的关注点，无论是课间休息还是吃饭，都是以光速完成，然后坐在这里看书练题，比起普通班的学生简直自律到令人发指。像他这种上课睡个觉，饭后散个步的人确实是这个班的一朵奇葩。

　　刚开始他还有一点不习惯，如果只是看着一两个人在学习那还好，如果一个班都在无时无刻的学习，那他很难不被这种氛围感染，所以，最初单含瞳还挺恐慌的，尝试过认真学习，但是一段时间后他就歇菜了，主要是他没什么动力，他不需要考大学，也不想考，更不想被迫跟着别人的步伐天天看书做题，况且在赵涵这厮的熏陶下，他逐渐就习惯了把自己放逐在主流之外，只要不去打扰别人就行，他乐得过个人世界！

　　其实他很欣赏这群努力拼搏的人，他从来不像孙建那帮人一样，对好学生冷嘲热讽，他一直觉得这群人很厉害！重点大学就那么几所，但全国各地的学霸却数不胜数，想要走到知识的顶端，走到资源的上层，就要付出比常人更辛酸的努力，年轻绝不意味着潇洒和享乐，它是你获取平台的资本，是你积累原始财富的本钱，只有不辜负自己的努力，才能说得上青春无悔。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如此，像是他和赵涵，对自己的定位就很清楚。最无能的反倒是那些迷茫而又随波逐流的人，可惜，这群人总是占据着主流话语，所以，他们常常拿着自己的平庸来大肆宣扬青春的狗血，让后来的SB们前仆后继的的效仿。

　　单含瞳坐到桌子上就看见许浮舟放过来的笔记本，他随手翻了翻还是像昨天一样的题，语文几首古诗，数学三道大题，英语一篇文章，政治地理各三页概念。他无奈的叹口气，又翻开自己昨天写的本，发现好多错字都被许浮舟拿红笔勾了出来，并在旁边给了相应的改正。单含瞳决定找个时间和这人聊聊，这到底又是在抽哪门子疯！

　　他合了本，拿了几根粉笔和自己的“草稿”再次站到黑板跟前，昨儿只画了一幅图还没都做完，今天打算先写一写字，剩下的图明天再画。

　　他做的是一组历史题材的黑板报，反正别的也不擅长，本来单含瞳是打算随便写一写凑个字数，但是又想到了这好歹是一个重点班，常有老师校长进来瞅瞅，他写的太次容易给他们巍哥丢面儿！于是，他又好一番搜索，在网上七七八八组了一些有用的材料的来填充内容。

　　此次黑板报的主题是先秦经典战役节选，其一是“牧野之战——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其二是“阴晋之战——以少胜多，诸侯卑秦”。单含瞳把两场战役都以说书的方式写了出来，尽量做到不枯燥乏味。例如“阴晋之战”的真实性有待考量，他在讲述末尾也会特意提醒各位看客，莫要完全当真。而这里面提到的古地名他都会标出如今对应的区域，这样更有代入感，古人也就没有那么陌生了。他不知道这些脑袋里装着满满大纲的同学会不会停下一两分钟的时间来观看他做的这些玩意儿，但是单含瞳还是希望这些东西能为他们枯燥的学习带来一点乐趣。

　　尤其是两场战役的漫画图都是他观看了网上许多视频后，在脑中思索许久才定了型的，仿照以往《三国演义》动画片中的人物模型和武打动作画出来的，画起来也破费功夫，一晚上不过勉强能画好两个人物图像而已。所以这一面黑板报他拖拖拉拉做了有五天才完成。

　　做完之后，单含瞳真想把吕巍揍一顿，这他妈什么破差事啊！

　　他完工回到座位的时候，许浮舟的作业仍在等着他，单含瞳翻开自己的本扫了一眼，红笔圈圈叉叉勾了不少，颇为细致。他扶额哀叹一声，冲着许浮舟低声道：“今儿不做了，我手快酸死了，抄不动了。”

　　许浮舟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9点多了，便说道：“行，那今天的就留明天做吧，我今晚回去给你说一下红笔划着的地方。”

　　单含瞳嘟囔道：“就几个字也要说？”

　　许浮舟白了他一眼：“字的问题说是要说，但不是第一重要，我是想问，能照着把数学公式都抄错的人，你的脑子是扔哪儿去了？”

　　单含瞳懒懒的趴桌子上，闭着眼睛道：“估计是扔周公那里了，一天不会会他老人家，我日子很难过哟。”

　　许浮舟看他闭上眼，半张脸埋进胳膊弯儿里的样子，很是安静乖巧，他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这样乖巧，他不觉心中一阵平和暖意，默默看了半晌方才想起此时还在教室里，这种动作和视线该有多露骨，便假装轻咳了两声，赶紧转头写作业了。

　　晚上回到家里，吃了点夜宵，做了几道数学题之后看见对面那漆黑的房子终于亮灯了，他收拾了一下自己后便套着外套过去。单含瞳放学并不和他一起走，他们都有各自完全不同的朋友圈子，若不是彼此成为了邻居，许浮舟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去注意这样一个人。一个明明不学无术却十分有才的家伙，一个每次见到他嘴巴里都说不出什么好话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想保护的家伙。

　　单含瞳开了门后，看见许浮舟端着一个小盅在门口站着，他立马让开，把人请进门后狗腿的问道：“是不是羊肉？我都闻见味儿了！”

　　许浮舟把东西放桌子上后，旁边的人立马蹦过来要揭盖子，他一巴掌打到人的手上：“小心烫！急成这样干什么？”他是戴着手套端过来的，把砂锅盖子揭开后，单含瞳的眼睛都亮了一下！许浮舟看的好笑，他进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单含瞳坐桌子跟前眼巴巴的瞅着他，许浮舟不禁无语道：“出息！”

　　被笑的那个毫无知觉，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羊肉放嘴里，边嚼边模糊道：“三月不食肉味···好香！冬姨手艺真好！”然后立马吸了一筷子面条！汤汁四溅！

　　许浮舟敲敲桌子：“哎，注意点形象成吗？对面还有人呢！叫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从哪儿偷渡来的难民呢！”

　　单含瞳翻个白眼，无奈道：“文雅人就是讲究是吧？”

　　许浮舟挑挑眉，没说话。单含瞳叹口气，拿汤勺把肉和面舀到碗里，拿着筷子小口吃起来，吃了没几筷子，还是忍不住对对面的人说道：“真的没有人说过你特别事儿？”

　　许浮舟淡淡道：“如果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讲究”呢！”

　　“也是，舟哥家教好嘛！”

　　许浮舟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去客厅里找书包，把笔记本拿出来。

　　单含瞳喝了口汤，后知后觉的问道：“你要吃吗？我给你拿个碗。”

　　“不用，我晚上吃过了。”

　　单含瞳眯着眼狗腿道：“谢谢！谢谢许大人特意给我留夜宵！”

　　“你也就这会儿知道谢我。”许浮舟看着他道。

　　单含瞳喝了口汤后，低着头说道：“我还知道你千方百计的想让我提高成绩。”

　　许浮舟看着他，没说话。对面那人低眉颔首的样子真是少见，雾气蒙蒙的盖在他脸上，使他平常看起来瘦削冷硬的脸变得柔和了许多。许浮舟漫不经心的拿水壶倒了一杯水，把笔记本放旁边，问道：“就几份作业也很介意吗？”

　　单含瞳看着碗里实在没东西舀了，抬头看他：“值得吗？”

　　这种对话，最近次数太多了。连许浮舟都有点疑惑，他印象里，单含瞳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起码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学习任务，他一向“有求必应”，算是回应他的关照。初中时候他们不是同班，那会儿这小子在学校里混的风生水起，比现在要惊天动地多了，三天一小架，五天一检讨，学习只算是偶尔的消遣，但只要他去检查作业，单含瞳都会认认真真的做完，每次考试的卷子许浮舟都要仔仔细细给他讲上一遍，这人从来都很配合，并不敷衍。

　　可自从进了高中，仿佛是叛逆期到了一样，单含瞳对他越发不耐烦，自我放逐更彻底，常常见天的找不到人影，夜不归宿几乎是家常便饭，对他的关照也只剩下忍耐，许浮舟总有种越来越抓不住他的错觉，这让他心慌。

　　以前这人总说“咱俩不熟”，许浮舟只当是玩笑，单含瞳的圈子确实和他没有交集之处，但他无所谓，毕竟他只关心他一个人，但现在，这个人表面对他貌似融洽了许多，但实际上他却越来越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了。

　　“一个奔跑的人拖着一个爬都不想爬的人，你不觉得累吗？”单含瞳抬头望着对面的那人。

　　许浮舟喝了一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生硬的说道：“一些事情时间久了并不觉得累，就是一种习惯，况且····？”

　　“这是最后一次，”单含瞳打断他：“我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的谈一谈。”
　　许
　　浮舟突兀的笑出来：“你会坦诚吗？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兄弟，以前是极尽所能的满足我的要求，虽然总是以暴躁的途径，而现在连一些简单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了。你只是感激我，怕我生气，对吗？”

　　单含瞳挑挑眉，扯出一个略惊讶的笑容，然后说道：“你竟然愿意说。”

　　许浮舟敛了笑容，他目光深沉，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人，这种冷漠又压抑的感觉，果真好久没尝试了，单含瞳很久没有在人前起码是他面前表现出这种认真的强势了。

　　他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那你有把我当做兄弟吗？”

　　许浮舟怔愣住，但单含瞳显然并不是要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没等他回答便继续道：“我觉得这段时间很累，从来到这个学校起，你知道的，我不想被人拖着。被你坑一次就够了，当是我这人不识好歹，但说实话，”他适时的前倾了一下身子，然后说：“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你打算每一步都替我铺好吗？”

　　许浮舟没说话，单含瞳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继续道：“你真的不累吗？这些作业每天都得回家熬夜写吧？睡够了吗？如果到了高三，你还有时间写吗？”

　　“你那么介意我会不会累吗？”许浮舟盯着他的眼睛问。

　　单含瞳点点头：“介意，我不想你因为我耽误自己的事儿。”

　　许浮舟垂着眼，看上去很沮丧，他轻声说：“你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单含瞳，你一点也不懂。”

　　单含瞳看过很多面的许浮舟，那些面大多数是经由一个三棱镜折射出来的样子，五花八门的，那些样子多多少少带有些优渥家庭教导出来的虚伪成分，无论何时都是温雅谦恭的模样，像是刻进骨子里的精英阶级所共有的体贴圆滑。但其本质其实只有一面，那就是单含瞳对这类人共有的印象：冷漠，精致，优越感无处不在。他对你的关爱更多的出自于本身的教养礼仪，一次两次可能让人感激涕零，但时间久了就会让人不舒服。毕竟表现的太过完美就有些不真实了，有时候他们未必能坚持到完美。单含瞳在许子承身上就印证了这种几乎是真理的识人法则。

　　而对许浮舟，他最初只是想看看这人能坚持多久，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久，而且这种关照还有愈来愈盛的趋势，他渐渐看不清许浮舟到底想干什么了。对他付出这么多的关心，却几乎没想得到回报，单含瞳感到不踏实，他对所有毫无缘由的在乎都感到恐惧和不安。

　　于是他说：“对，我确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浮舟笑了笑，他低低的叹口气，看起来依旧很沮丧，他看着他的眼睛：“你从来不愿意去相信别人，无论多久，无论对方多么真诚，但所有的示好看起来都像一出滑稽的情景剧是不是？一厢情愿的付出，得寸进尺的逼迫，毫无道理，不给一点······”

　　“哎，打住！我说，咱们不是在排练舞台剧，您能别那么···抒情成吗？我只是觉得，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咱俩步伐不一样，没必要硬往一块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我····”

　　许浮舟忽然尖锐的打断他：“赵涵可以吗？”

　　“什么？”

　　“他和你的步伐一样吗？和你同吃同住，如影随形，能在你房子里随便出入，你们的未来规划是不是都一样？”

　　单含瞳没有回答，他专注的看着许浮舟阴沉的脸，仿佛在破解一项刁钻的浮动密码，似乎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任何一根隐藏的血管都会成为最佳的线索。空气过分的安静，许浮舟知道，他今晚漏洞百出。

　　“你····听过同性恋吗？”单含瞳交叉着双手问道。

　　许浮舟强迫身体变得很放松，他随意道：“我没有误解你们的意思，当然我也不歧视，如果你愿意·····”

　　“嘿！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是！”

　　空气再度安静，他刚故意放松下来的身体此刻就像被生硬的套了一件不合体的紧身衣般令人窒息，但许浮舟脸上却一派淡然，骨子里的教养和礼仪让他能在任何时候都表现的得体讲究，可唯一忽略的是他为什么要被当做嫌疑犯一样拷问。

　　单含瞳低头咳了两声，他翘起二郎腿，侧过身子前倾到桌子上，踌躇道：“那个···我不是自恋啊···主要是你这明显了点儿，咳···不是最好···别介意啊！”

　　许浮舟觉得太可笑了，太讽刺了，他强烈忍耐的爱恋在对方眼里是那样一副吊儿郎当的状态，他一瞬间很泄气，尤其听完他那句“不是最好”便觉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大脑像突然被抽了气的干瘪气球，只剩下一个褶皱不堪的碎片。他直觉该离开了，再说下去可能会被当做一个愚蠢的小丑。他站起来机械的往外走，嘴巴已经脱离控制，负隅顽抗般的完成他最后的礼貌：“不愿意写就不写了吧，我无心造成这样的困扰。”

　　单含瞳抓住他的胳膊跟着站起来，他的语气充满了调笑：“生气了？”

　　许浮舟强硬的拗断了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然后一拳挥了过去，他咆哮道：“你他妈故意的！”

　　单含瞳胳膊碰到餐桌的碗筷，它们摔在地上的声音可谓清脆，连那只砂锅都没能幸免。

　　许浮舟第二拳挥过来的时候他把右脸让了出来，但是被打在了肩膀上，手劲儿可真不小！

　　第三拳下来的时候，单含瞳扣住了许浮舟的胳膊并把人推到了墙壁上，声音依旧夹杂着微笑：“被人“惦记”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