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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琴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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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季节,在这个庭院里覆满大雪,让人不由得生凄凉之意——等等,除了大雪之外,分明还有代表生命与希望的绿!白雪皑皑之下是一个深碧的世界,墨色的绿,青色的碧,欲滴的翠,纷纷扰扰地挤攒在枝间,纵然没有半点艳色花朵的点缀,已经让人感觉春天的脚步已经不远。
一个挺拔峭立的身影,伫立在一片青色竹垣旁边,手里摆弄着一个未曾上釉的陶土壶,寒冷的天气下,额角竟然有细密的汗珠。
竹垣一侧开了个入口,悬挂着早已风干灰白的竹片,天色昏暗,竹片被积雪的反光隐约映出两个瘦长挺拔的字:桂离。
入口的旁边,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年少的女子,约莫20不到的年纪,眼珠灵动,双唇犀薄,似是本应十分伶俐活泼,但又慑于这座庭院静谧的氛围,不敢乱出一口气。
这个陌生男子的背影,居然有如此强烈的安定人的力量。安静站立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瑞觉得自己几乎都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天性活泼如鸟雀般唧唧喳喳的世子瑞——几曾安静地待过一分钟?要不是该死的清少爷,我才不会来这个莫名其妙的桂离邸,求这个整日埋头故纸堆里的族谱司人传授一些关于族谱司的知识,更没想到这么不被待见,活生生杵了大半时辰。
风雅的背影终于动了一动,不徐不急地往水上汀步走去,青苔泥泞,突然落足不稳,风雅的背影眼看着就要滑入水中,瑞蓦地发出一声惊呼——
风雅的背影一屁股滑在了汀步上,天青色的衫上立刻沾满了深翠色的青苔。他倒也不起身,只是安然坐在汀步上,拍了拍手,抖落满掌的青苔,回头,对瑞淡淡一笑,道:“你来了?”这语气,仿佛瑞不是一个立在庭院门口许久的陌生人,而是多年失散的故友重新来访一般。
这一笑的风华,让瑞瞬间沉沦。
多年后重返桂离,她依然会想起,这朵笑靥,误了她自己,误了霍然,误了清显,误了三个人的终身。
男子很清癯,服饰简单却令人有素雅、幽然的意象联想,但是他笑的时候,所有的素薄寡淡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不敢逼视的华美。华美与素雅,居然就这样完美地蕴藏在他的身上,无懈可击。
“你是瑞?”男子修长的手指滑向旁边的一个汀步,示意她过来坐。瑞看着汀步上泥泞的雪与青苔的混合物,犹豫着不敢坐下来。男子读懂了姑娘眉宇之间的犹豫,体贴地站起身,带她到一处巨石上,方才落座。
“叶蓁让清显来找我,怎么却是你来?”男子问。
说到“清显”这两个字,原本沉浸在高雅风华里的瑞,立刻变了颜色,气不打一处来,恨恨抱怨道:“他这个死家伙,就知道整天泡个实验室,摆弄他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发明创造,哪曾留心过半点别的事情?叶蓁哥哥就是怕他过于歪门邪道,在这次决选中落马,才让他找族谱司的人补习一番。哪里知道他还不乐意,说他那个某某某研制到紧要关头了,一刻都不能抽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没办法只好我代他来一趟了。”
“既然清显对族谱司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你们又何苦为难他一定要背要记呢?”男子叹气道,似是不忍。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再过几天就是决选日了,预备观察了这么多年,能不能正式位列七世子就看这一天了。清少爷单科成就是很高,但他三角猫的科目也不少,按照木桶理论,他的总分倒未必能高过我,怎么能不引起重视呢?”
男子起身,把手里的陶土壶埋入地下,抬起头认真地对瑞说:“小姑娘,你很关心他。可知,关心则乱?”
瑞蓦地通红了脸,下意识地反驳:“谁关心他了?才没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恨铁不成钢罢了,叶蓁哥哥也很关心清显的啊!”
“不关心他,你会巴巴地跑来桂离邸找我吗?听我说了,还得回去再复述一遍给清显听。不关心他,你会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么多事?”男子低着头,只顾摆弄他的陶土壶,直到被完全埋入地下,地面平整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嘴下可半刻不停,一针见血,句句都敲在瑞的心头。
“你要的资料我早就准备好了,待会儿就给你。小姑娘长大思春了,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男子最后总结出一句话,钻入瑞的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她又急又气,年轻的孩子总是容易冲动叛逆的,她一迭声地说:“我又不喜欢清少爷,谁说我喜欢他了,喜欢他的人是小狗。死清显烂清显,一副骄傲又幼稚的小孩子脾气,好像别人都活该是他的奴仆,为他做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愿意沉浸在我们给予他的欣赏和爱慕中,喜欢这样的人?我才不去犯贱呢!天还落着雪,我替他眼巴巴跑来,冒着雪给他送过去?说不定他看也不看一眼还要挖苦我,资料,我不要了。”瑞像一只气鼓鼓的小青蛙,一点红唇嘟起来,胸口一阵一阵起伏。
看着思春少女剧烈起伏的情绪,男子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经不起半句的玩笑,被说中了心事非要否认,急着和你拼命!资料在我书房,你拿了走吧。”
“资料说不要,就是不要了。谁是小孩儿啊?我20了。我看你也就半大不小的孩子,嘴巴没毛,还倚老卖老教训起姑奶奶我了?”和男子说话的时间一长,瑞也就不再战战兢兢,泼辣爽脆的性格开始暴露无遗。
深知天下惟小人与女子难养,男子乖乖闭了嘴巴,不再发一言,只专心致志忙于调整泥土上错错落落奇怪的一些装置,不时地微蹙眉头。瑞看得好奇,不禁问:“你弄了那陶壶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
男子眉头舒展,仿佛实验终告成功,露出惬意的笑容,娓娓道:“这不是陶壶,这是水琴窟。”
“水琴窟?”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孩童的好奇心如蝙蝠的滑膜,在心头鼓起猎猎的风响,“水琴窟是什么东西?刚才看你埋到地下的明明就是陶土壶!”
“你听……”男子对她慧黠地一笑,把沾满泥土和青苔的手置入水钵中清洗,寒冷清流舔过他修长的关节,发出一种奇妙的回旋击水的声音——“不对!”瑞惊异地呼道,“这声音——不是水钵里传来——它来自地下……”瑞奇妙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把濯洗干净的手从水中抽出,回旋声音又变成了有节奏的拍子音,轻轻巧巧地敲击在瑞的心房。“你也来试试?”男子嘴角盈盈的笑意,蕴满了诚意的邀请。瑞怯生生地将小手置于水中,仿佛在弹奏某种天上的乐器,那神奇的击水回旋的声音从脚下卵石间传来,隆隆作响,等到手离开水体,那声音又变成了滴滴答答的节奏,好像一章乐曲的完结,整个庭院都沉浸在一种透明清澈的愉悦中。
瑞瞪大了美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男子,眼神里充满疑惑急需解答的渴望,男子却拉起她的手,缓步离开:“濯手静心,可以奉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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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离邸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那里充满了风雅的美好。竹垣、庭院、汀步、青苔、翠色、水琴窟、清茶素水,还有一个满溢风华的男子……当瑞浑浑噩噩木头木脑地离开时,才想起忘记请教男子的姓名。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叶蓁难道没有告诉你?”
“他说桂离邸只一人,看见谁,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你也只需记住桂离邸的主人,就可以了。记得常来做客。这里有清显实验室里瞧不见的东西。”男子对瑞狡黠的眨了一下眼睛,震得瑞心头仿佛像大风中的铃铛,叮咛叮咛扣击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