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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生 ...

  •   邹伊泽

      “你是谁?”

      伊云秦说。

      邹伊泽说

      端阳城中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幡动如鼓,十五六岁的少年合眼躺在摇椅上,晃啊晃。

      伊云秦声起:“重泽……”

      沈阖曦缓缓睁开眼,慢悠悠地抬手:“你请我去看看你弟弟,探一探我诊断听天由命的人病状全消的原因——我知道。”

      伊云秦眉眼一舒:“阖曦喜欢研究病症。”

      沈阖曦抬起眼皮:“伊云秦 ,如果伊重泽去世,你会怎么想?”

      伊云秦说:“重泽想活。我尽人事。”

      沈阖曦说:“你不错。”

      伊府长廊
      邹伊泽背倚红柱,双腿一直一曲。

      他面无波澜。

      池中泛起涟漪,硕大的鲤鱼如利箭腾空,在半空里闪着星点光芒,又一头栽进了水中。

      邹伊泽缓缓闭上了眼。

      他缓缓摩挲着有些泛黄的书页,一时间难以言诸于口。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广平一战,燕军尽覆,昌平二十八年六月初七,燕京破,燕灭。

      ——《燕史》

      燕灭。

      那个朝代,亡了。

      邹伊泽伸一个懒腰。

      拓跋什翼圭登基,称魏。

      《魏典》——穆帝三年,帝废祭礼。

      邹伊泽想:“小家伙废祭。”

      邹伊泽想起什翼圭清澈的眼。

      魏第三位帝王,改国号为殷。

      燕、魏、殷。

      殷,平兴三年。

      二百多年。

      邹伊泽终于平静下来。

      “我与他们当年的志愿,我以二百多年后人之身躯,与其所思所想,见证它的实现。”

      邹伊泽哈哈大笑。

      “是你们不可以亲眼看到结果!”

      邹伊泽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其中一条如今无解答之法,是他的牵绊,在一切平定之后,冒出来。

      “华重年为什么自刎?”

      邹伊泽本以为,华重年会安稳终老。

      这个问题,比起如今,并无意义。

      邹伊泽一跃而起,飞奔长廊,忽然瞥见石子路上的伊云秦,骤然止步。

      伊云秦微笑——快乐的微笑——与另一个少年在说话——少年眉目飞扬、服饰整齐而线条清晰——性格坚定温和。

      他背着什么?

      邹伊泽喊:“二哥!”

      伊云秦眉开眼笑,抬眼走去,问:“重泽,你在做什么?”

      沈阖曦看了邹伊泽一眼。

      “我把书放回书房。”

      沈阖曦说:“伊重泽已经去世。”

      伊云秦停步。

      “沈阖曦。我是法医。你是谁?”

      伊云秦房中
      邹伊泽斟酌,说出一段发音。“这是我的名字,燕语发音。我在燕朝长大。我确定,我的头颅被斩于雁门城楼。昌平二十一年,现在的两百年多年前。”

      伊云秦眉眼微动。

      “我感到刀锋斩断我的脖颈,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地方,直到遇见散发白色光芒的各种形状的一些东西,触碰其中一个之后,再睁眼,看到这个世界。

      “从我睁眼起,我可以如想起我的记忆一样,想起伊重泽的生平。

      “我须清楚我的现状。想好应对之法。

      “我想继续游历江湖。从未想过留在伊家,从未想过扮演伊重泽,是否暴露并无所谓,何况你们也未必看得出端倪——亲友,不一定亲近。”

      “伊重泽身患重疾,一夕起死回生,亲友大夫必定问询,伊石也必然望此子习文断字,为尹族争荣。若以口不能言、心存郁积为辞,可暂避此景。

      “我知道在伊府,只有云秦待伊重泽赤诚,我必须告知你真相。”

      邹伊泽一笑:“你为什么认为我与伊重泽不同?你这几日对我时常迟疑困惑,我早有准备今日言语。”

      伊云秦的眼中渐渐晶莹,一会儿,他平静地说:“谢兄台坦诚。我可知重泽已逝。家弟腼腆、内敛、羞涩、温和、害羞,对我信赖。如是重泽,见我必定先露兴奋之情,思及开口,方察口不能言。手抬起的弧度应当急快而柔和。你神情平静,抬手的轨迹清晰,速度稳定。绝非家弟。是你未曾想过隐瞒,我才可察觉。

      “我不知此是何情何景,不知所措。是家弟多年欺我?如你是另一人,你为何在家弟之身?若你为鬼魂,又是何等情貌?重泽是否可以重生?

      “当时思绪纷乱,无心他顾,只想如你是‘人’,你必有你的所思所想。你伸手示意,我按你形态推你品行,知你谨慎、坚定、温和。如此,以重泽与我的关系,如你需要,必定与我商谈,寻我帮助。

      伊云秦向沈阖曦点头示意:“沈阖曦,我的挚友。阖曦断人极准,且识闻远胜于我其余所见之人,我与阖曦相逢,是他幡上‘天问’二字。如我确无能为力,所想起、信任的只有这位‘法医’。他与家弟因诊病有过一面之缘,并且知晓家弟为人。”

      伊云秦莞尔:“我有意相询,阖曦正为病症沉思,闭门拒邀,今日请回一叙。

      “我后几日观你言行,多半猜出其中缘由。”

      沈阖曦说:“为了让你明白我的状况,我简述一下: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国家的人称它为‘地球’。我的世界知识传播比起你们的传播快,以真相为生存手段。我的祖父是医生、外科,我从小学习外科医术。长大后选择做一名法医。法医,探究死者、破解案情、维护规则实施、稳定社会治安的工作,不同于你们的仵作。因为我的经历,我学过一些心理学的知识——识人。死于一场意外。

      “我醒来是在乱葬岗,四处流浪至今。如今身为铃医纯属巧合——这个世界不太需要法医。从有吃一顿饱饭的需求开始,我改行了。

      “不妙之处是,在这个世界,外科的适用范围——我无法可用。

      “我随我的师父习中医。

      “你应该猜到了,云秦之前请我来,是让我为他的弟弟,诊断与治心病。

      “重泽是肺炎,我没有药,治不了。”

      沈阖曦缓缓睁开眼:“这是件奇怪的事,医学上必死的人生机勃勃。我不知道怎么让伊重泽回来——我不知道怎么把我这身体的原主放回来——你,跟我闯荡江湖吧。”

      伊云秦:“我善后。”

      邹伊泽:“可以。”

      邹伊泽说:“先容我缓一缓,你有钱吗?”

      沈阖曦:“我很穷。”

      邹伊泽说:“我的求生技能不算太差。”

      邹伊泽又问:“你会做饭吗?”

      沈阖曦:“不会。”

      邹伊泽问:“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沈阖曦说:“我的识人之术,比较有用。

      沈阖曦起身,说:“云秦,我们今日告辞。”

      伊云秦起身,说:“珍重。”

      邹伊泽深深看一眼伊云秦。

      年轻人眼存红丝,面色微白,目光坚定。

      他突然说:“我是我。

      “我理解你的想法。我的亲人蒙冤获刑。我受其恩惠,未曾蒙难,从此更换名姓,改头换面。我并未为其收敛遗骨、立碑翻案。我家中,曾有一位如你一样的大哥,我与他亲密无间。

      伊云秦说:“燕治国无方,这是你立志叛燕的缘故吗?”

      邹伊泽一笑,露出尖尖虎牙:“你聪颖有余,资历尚浅。”

      沈阖曦说:“自我。”

      端阳城外
      邹伊泽翻身上马:“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喜欢你的为人。我提醒你一句,我晚上会失去神志。我们无法赶夜路。如果我攻击你,你不必在意。我是无心。你习武,应该可以制止我。”

      沈阖曦在马上懒懒看了他一眼:“PTSD。我知道。云秦说,你每次屋中刚暗,必在床头点数盏灯,且绝不下地。有一次一盏灯换迟了些,你拂落灯盏,差些点火烧了屋子。”

      邹伊泽笑:“这比以前好,我曾无法闭眼。所以日后一定会改善。”

      沈阖曦:“哦。你说‘我努力’,我信。你看起来像个普通人。”

      二人夜宿荒野。

      邹伊泽身体又蜷缩起来,这一次是忍耐——不去攻击沈阖曦。

      沈阖曦时刻坐在邹伊泽身边——防止他扑到火堆上。

      沈阖曦漫不经心地挑起火星,问:“他的名字是什么?”

      邹伊泽迟钝了一会儿,开口:“华、重、年。”

      沈阖曦说:“你是你。你只需做。这世上没有什么你需要感到恐惧。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证明它已成为过去。”

      邹伊泽的眼中,眼前人的轮廓模糊,一如当年,站在他眼前的身影,他并不分明。

      “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邹伊泽眼中的恨意与多年前如出一辙。他挥拳砸了下去。

      沈阖曦没有躲。

      邹伊泽再恢复意识,看见递给他水袋的沈阖曦脸上明晃晃的瘀青,由衷说:“你是不是有病。”

      沈阖曦笑了笑:“你开心吗?”

      邹伊泽翻白眼:“我打人我为什么不开心。”

      “你如果当初砸下去,你快乐吗?”

      邹伊泽又翻了一个白眼:“不。我实在。打他半点意义没有。而且我打不过。我也没力气。”

      邹伊泽说:“我有时确实想打他一顿。出出气。谢谢你完成了我多年的夙愿。”

      邹伊泽望着如水面一样的天空:“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们都很,年少无知。

      “世界清澈坦荡。

      “我现在知道。

      “当时,我以为这世界光明磊落,以为黑白分明。以为人心是书本所言,可以用所知词汇述尽。华重年以为,抓住什么不放手,就不会跌落深渊。

      “我们是稚嫩的狼崽,没有龙跃在渊的自我。脆弱,只有坚守最后阵线,与世界敌对的凶狠。

      “我知道那件事不是我们任何一人的错。

      “那几年,华重年没有成功让我成为他的傀儡,我却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

      “恐惧、渴望、愤怒、憎恨。一并我擦肩而过——几乎选择的屈服。

      “我时清楚地意识到:人的念,生出人的行为。

      “我曾,让我定下我的志向: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做自己。不必认为可以平静是一生最大的幸福。认为自己毫无价值时,危险恐惧,为此终究迎来死亡。永恒的安宁。

      “我决心改变世界的未来。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我知道我想要什么,遇到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慢慢剥离过去。

      “我见华重年的最后一面,他还困在那个地方。”

      邹伊泽的泪水划过脸颊。

      “那一次,我知道他会死。我肯定华重年会死。我最痛苦的,是,我放弃了他。

      “我想实现心中魏朝的未来,华重年站在为燕而战的立场上,他是我深刻理解的无关者。

      “我们不是仇人,那么,只是理解,而无关的人。

      “是我可以放弃利用的东西。

      “我清楚华重年或知道自己判断错了,或崩溃。

      “在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死,是生存。华重年的死,是自毁。

      “我以为我的死法可以,让他知道,邹伊泽不是正人君子,不是玉墨之质,他看错了人。

      “华重年聪明,一旦他发现自己看错,他可以反思,他终可以明白——他走错了路。

      “华重年会平静地过完一生,这是我本以为的。

      “再差,也是未曾堪破,为燕战亡。

      “我没想过华重年会自刎。”

      邹伊泽说:“我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是我判断出错,可能我也会走上与他一样的路——自刎。

      “世界这么好,我想活。”

      沈阖曦说:“华重年喜欢你。”

      邹伊泽大笑:“闭嘴!”

      沈阖曦说:“我和你的判断一样。从你的讲述来看,华重年有过思考。他通过让你产生对死亡的恐惧,让你压抑自我,以控制你屈服他——永不言弃。一旦他发现你不是他心里追求的对象,会立刻放弃你、反思,直至独立。我也认为他要么好好活个七八十岁,要么被人所杀,自刎有点令我意外。

      “如果有解释的话,他或者反思错了,或者是他杀。”

      邹伊泽说:“哦。”

      邹伊泽说:“反正他死了,我说这句话他听不到——或许华重年不知道,是恐惧的体验,让我决心改变世界的未来。

      “你知道我这个人无所谓,无所谓满门抄斩,无所谓生离死别,无所谓生死。是旁人口中的冷酷无情、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的有所谓,是我感到难过。

      “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出错了。

      “人为自己。人组成群体,创造结构。

      “一个人并不自我,自我压抑,所以养出华重年这样的人。作为决策规则、发展,——国家的帝王,养出华重年这样的人。而燕允许甚至认可这样的事发生,认可这样的帝王统治燕。这意味着,统治者失去民心、违逆民心。而统治者制定制度。规则成为统治者的人。

      “水载舟,水覆舟。

      “如同我与华重年的命运——燕如果不在沉默中爆发,必在沉默中灭亡。

      “如果没有改革,或谋反,或灭国。

      “我从而选择拓跋什翼圭。独立、自主的人 。

      “不成熟的他与不成熟的我,联合这个世界一起,共同制造了那个了局。”

      “我不知对错几何,是否仍会有华重年与我这样的孩子。

      “我可以为自己而活。”

      沈阖曦俯身轻轻环抱邹伊泽。许久,说:“我们赶路吧。”

      邹伊泽看向沈阖曦:“你说的心理学是什么意思?”

      “心理学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现象及其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的科学,兼顾突出的理论性和应用(实践)性。”

      邹伊泽说:“我听不懂。”

      “你会懂的。”

      邹伊泽起身,问:“你是什么病?”

      沈阖曦说:“”

      “哦。”

      邹伊泽一顿:“我想学,你可以教吗?”

      沈阖曦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叫我师父,我教你。”

      沈阖曦与邹伊泽快马三日,在天西垂时前牵马进入黄花镇。他们选了一户农家,敲开院门。

      来人是二三十岁的男子,吃了一惊:“你的脸……”

      沈阖曦:“路遭劫匪。我与家弟途径此镇,可否借宿一晚?”

      男子有些犹豫。

      沈阖曦递给他握于手中的二十文钱。

      男子让开门,说:“进来吧。”

      屋主姓马,名马三。屋中有两间卧房,马三与其妻柳芸住一间,另一间让给了沈阖曦与邹伊泽。

      短短几语,二人知马三爽朗健谈,精明能干,并未见过柳芸。

      气氛热络起来,沈阖曦忽然说:“实不相瞒,家弟患有臆症。”

      马三一惊,勃然色变。

      沈阖曦说:“不要紧,只是身边无光时,被人近身往往攻击,偶尔声响极大。我习武,制得住。我们此行,是为治家弟之病。”

      马三狐疑地说:“为什么你的脸会伤成那样?”

      沈阖曦:“诸多不忍。”

      马三露出“我明白”的神情,说:“没关系。你们也辛苦。我不打扰你们。”

      沈阖曦点起所带的六盏油灯,问:“减一盏?”

      邹伊泽缩在床上,死盯油灯:“一盏。”

      沈阖曦抬手灭掉一簇灯火:“你的进步很大。三天前,我们尝试移动灯盏,来减弱光源,现在已经可以减掉一盏。”

      邹伊泽竭力蹦出:“谬赞。”

      万籁俱寂,马蹄声声急促,越来越大,渐息渐停。

      沈阖曦气定神闲站起:“我去看看。”

      邹伊泽:“……

      “你行。”

      一个时辰前
      二马疾驰官道。

      一人劲衣披发,一人紧束长发。

      “殷百解,汾临太守满嘴胡言,我们千里急行、风餐露宿,去陈州郡看一看他所说是真是假?”

      殷百解说:“存疑。”

      那人翻白眼:“你可不可以说清楚?”

      一小会儿,殷百解说:“

      沈阖曦

      两人面面相觑。

      殷百解慢慢说:“我有一个姓邹的朋友,与你相像。”

      邹伊泽用燕语缓缓讲:“我也有一个名华重年的朋友,与你神态相似。

      殷百解微笑。
      “”
      邹伊泽露出虎牙:“人生何处不相逢。”

      殷百解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化作厉鬼,亦望跋山涉水,看一看这世界如何,你是否安好。

      “自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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