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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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大的四方院落中央，用红砖泥巴垒砌的简易灶台上，支了口一米直径的大铁锅，一锅香喷喷的酱肉熏的满院飘香。
灶台四周的小板凳上，分别坐着一男三女。
正给灶台添柴火的是李笙的爷爷，大名李青松，外人唤他李老头，李老头六十多岁，身形高大精瘦，退休前是棉纺厂的副厂长，一把年纪坐在那儿丝毫不显松垮，老人腰杆挺直，很有精神头。
一旁挨着李老头并排而坐的老太太，是老伴王兰慧，外人唤她王老太，王老太身形矮胖，四方大白脸上最突出的是一双凌厉的吊梢眼，今日她穿了件崭新的金丝绒棉袄，耳朵、手腕上带着厚重的金首饰，乍一看，像个地主婆。
离着灶台稍远些的，两个穿着时髦鲜亮，正并排嗑瓜子的女子，分别是李笙的小姑李红梅、二婶王爱娟。
李红梅的模样随了李老太，四方大白脸，小眼大鼻头，好在身高随了李老头，大高个细高挑，这份身形样貌是老一辈喜爱的福气长相。
跟李红梅一比，在样貌上，王爱娟要秀气内敛，只是人长得秀气，打扮却十分张扬，时下流行的毛绒大衣，锃亮的高根皮靴，一头披肩波浪小卷，处处透着一个词——土豪。
李老太有三子一女，老大李卫国和老二李卫强都已成家数十年，老三李卫海和老四李红梅二十出头，单身未婚。
李笙端着铁锅跨进院子，就看到一副悠闲和睦的画面。她端着锅，停在大门前，冲灶台大声道：“爷奶，我把牛肉端来了。”
李老头放下手里的柴火，关心道：“好孩子，你妈说你不舒服，咋让你送来了，身体好些了没？”
“爷，我没事，牛肉一炖好，妈就让我赶紧给爷奶送来...爷，锅放哪儿？” 李笙甜甜道。李老头的关切不假，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爷在为人处事上，特别对外人，是出了名的周全明事理，任谁都竖大拇指，但到了自家身上，哎，心都偏到天上了。
李老头暗暗点头，老大媳妇是个勤快人，他手上添着柴火，见院子里王爱娟离着李笙最近，就道：“老二媳妇，把锅接过来，先搁到瓮边上，等凉了，再往瓮里盛放。”
“爸，让小笙直接端过去，别让二嫂换手了，省的摔了。”王爱娟还没动，李红梅先开了口，她吐了口瓜子皮，看向王老太，懒洋洋道：“妈，你说是不？”
王老太正搅着锅里的肉，没应话，在小辈面前，她不会驳老伴的面子，但此时也没出声反对。
“不让你二嫂去，那你去？”李老头瞪眼。
李红梅不以为然，“今年是我本命年，妈说大过年的不能干活！谁端来谁去，这么几步累不着人。”
李笙暗哼，有王老太撑腰，平日里李红梅没少欺负她和林素华，再加上王爱娟会哄人，每回本该王爱娟做的活，在李红梅的搅和下，都落到了林素华身上。
就像今天，林素华在老院干了一上午的活，忙的午饭都只能凑合对付一口，李红梅和王爱娟倒好，瞧她俩脚下的瓜子皮，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嗑出来的。
还想嗑瓜子？没门！
李笙端着锅来到李老头跟前，小声腼腆道：“爷，不用麻烦二婶，我端就行。家里的年货还没准备，爸不在家，妈忙的饭都顾不上做，我得赶紧回家，帮我妈做饭。”
这话说的，王老太不由瞥眼过来。
李老头眉蹙，不由反省，这些天光顾着给老二一家归置住的屋子，以至于家里的年货和大小活计，都是老大媳妇操持着，老大媳妇一边照顾孩子还得在老院干活，担子确实不轻。
“跟你妈说，过年是大事，早些把年货准备齐全，就少个心思，这两天就别来了。”李老头又接着道：“老二媳妇，去厨房拿个菜盆，给小笙盛盆子排骨。”
叮咣一声，王老太把铁勺往锅里一摔，她一脸板正道：“老大一家子过年跟着咱吃喝，还费劲八叉舀啥肉！年底活正多，你不让老大媳妇过来，这一大摊子活，我一个人忙的来？”
李老头是个讲规矩的，在小辈面前，他跟王老太向来给彼此面子，从不当面回嘴，当下不过一盆肉，王老太就当着儿女驳了他，李老头脸上无光。
他拉脸道：“有老二媳妇和小梅，她俩就干不了活？老大他们也就三十初一这两天跟着咱过年，两口子挣得那点钱，撇开每月孝敬咱的，还得供自家吃喝，他俩能舍得买多少肉？就一盆子肉我还做不了主了？”
改革开放后，李老头在家属院又添置了一处小院，也就是李笙家现住的小平房。家里人口多，在李笙出生后，李老头就把大儿子一家分了出去单过。九十年代末夫妻俩的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一千五，算不上多，养活一家四口不成问题，过得节省些，也能存上些家底。
但他们的日子却过得很拮据，按王老太的要求，李卫国每月要往老院交三百块钱的房租和养老费。九十年代末在文阳县，像李笙家的小院，月房租最多也就百十块钱，李笙的二叔李卫强常年在市区，每月也只给李老太一百块的养老费。
并且李卫国身为长子，父母生病吃药的钱也一并承担了，王老太有糖尿病，每月光药钱就要花掉一百来块钱。
每月六百元的固定支出，对李笙一家是笔庞大开销。
王老太被噎，动嘴想回两句，但见李老头不满的眼神，硬生生忍了下去，李老头脾气说一不二，当着小辈的面真较起真，她沾不了光。
李老头开了口，谁也不敢再多话，王爱娟不好再装没事人，不得不起身，她抻了抻身上的毛绒大衣，踩着高筒靴，不紧不慢地到李笙跟前。
“小笙辛苦了。”王爱娟神色冷淡，对丈夫大哥一家，她向来不放在眼里。
李笙她腼腆道：“让我来吧，二婶身上的大衣真好看，别弄脏了。”
“这孩子嘴真甜。”王爱娟笑意浓了几分，虽诧异老大家的木头闺女会说巧话了，但李笙确实说到了点上，她身上这件毛绒大衣是国外进口大牌，花了小一千呢。
王爱娟乐得轻松，就真没客气。
半大的院子，王老太和李老头自然瞧见了，二人暗暗不满，李老头觉得王爱娟油滑，没个长辈样，王老太则觉得王爱娟当着她的面还摆谱，越来越没个媳妇样。
李笙端着锅，正要进厨房，王老太就开口了，话却冲着王爱娟说，“老二媳妇，先把肉上秤，称称分量。”
李笙眼睛闪了闪，终于来了。
“哎。”王爱娟嘴上应道，心底却翻白眼，她这个婆婆，要面子，人却小家子到极致，做个饭，都要上秤秤分量。还好婚后被王父安排到市里，不用天天面对王老太，否则，她非疯了不可。
老式台秤在院子靠阴的角落里，寒冬腊月，这里常年晒不到太阳，周围的砖地上镀了层薄薄的冰。
王爱娟鞋上的细高跟少说有七厘米，脚下的泥砖地冻得梆硬滑溜，几步路走得别提多费劲了。
“二婶，地上滑，小心点。”李笙在前端着锅，与王爱娟一前一后。
老式台秤半人高，因地滑歪斜，秤台下的轱辘处用小石头挡着，以防移动，李笙先走过去，把锅放在秤台上，弧形的锅底放上去摇摇晃晃，她两手稳着锅，对身后道：“二婶，你去看秤吧。”
短短十几米的路，王爱娟走的极艰难，十分不情愿。
好不容易踩着高跟鞋，走到李笙身后，王爱娟松了口气，她见王老太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突然心思一转，她可不是林素华那个肉包子，听之任之。
王爱娟站在原地不动，笑着道：“二婶眼花看不清，我扶着锅，还是小笙你过去看秤。”不是让称分量么，她不看，但也不闲着，公婆就算不乐意，也不能说出啥。
趁着王爱娟没注意的功夫，李笙悄悄把秤底下的一小块石头往外移动，“行，二婶小心点。”抽回手，她嘴角弯了弯，把锅递了过去。
二人交接完毕，李笙走到秤头，她弯着腰，一手扶着秤头，另只手拨弄着秤砣，找砝码的最佳位置。
王爱娟蹲在地上扶着锅，十分不舒服，她催道：“好了没？”
“二婶，你把锅往后挪一下。”
“快点，真麻烦。”王爱娟扭着身子，往后挪动。
李笙眼睛没离开秤砣，余光扫着王爱娟，趁她东张西望不耐烦，脚下悄悄把卡着秤头轱辘处的小石头挪开，然后扶着秤砣的手暗暗使了把劲。
电光石火之间，“啊！”砰！当！王爱娟一声尖叫。
被石头固定住的老秤不知怎么，竟往后移动了小半米，王爱娟连人带锅，齐齐倒在了原地，一锅的肉汤丝毫没浪费，全部洒在地上。
院子里其他几人听到声，立马赶了过来。
最先惊呼的王老太，她看着满地的肉，声音都变了：“我的牛肉！”
话一出，地上的王爱娟“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笙似吓着了，她呆呆站在墙角，紧张道：“二婶不会看秤，我就让她扶锅，地上太滑，没想一下就摔了。奶，都怪我，二婶，哪是干这种活的人，还不如叫奶过来帮着看呢！”
“你...”王老太老脸憋得通红，话硬生生卡在嗓子眼。是她让王爱娟上的秤，但李笙的话又听着窝火，凭啥王爱娟就娇贵了，她个当婆婆的还不如儿媳妇？！
“愣着干啥！先把人扶起来！”见人都傻站着不动，李老头把一身狼狈的王爱娟扶起。
李红梅也上前，搀住泪流不止的王爱娟，她心疼道：“嫂子，你没事吧？爸，我就说别让二嫂端锅，你看肉洒了吧！”
李老头脸色不怎么好，他知道王爱娟一向娇气，却没想到挺大个人，端锅肉也能说洒就洒，但他不能像王老太一样，因一锅肉就大呼小叫。
李老头见王爱娟哭个不停，担心人被烫伤，他急道：“老二媳妇，是烫着哪儿了？”
王爱娟没应声，只顾抽噎。她衣服头发上沾满了肉汤，尤其毛绒大衣，整个后背胳膊几乎浸透了，她生气又委屈，若不是王老太非支使她，她哪能摔跟头！
“二嫂，哪儿难受赶快说出来，不行咱就去医院！”李红梅是真担心，王爱娟出手大方，每次回来都给她带新款衣服，加上俩人又能说到一块，姑嫂关系处的极融洽。
李笙在旁冷眼看着王爱娟的“众星捧月”。虽是始作俑者，她并不担心王爱娟会受伤，来前她偷偷往锅里倒了两碗凉水，又经了一路冷风，肉汤洒在身上绝对不烫人。
她猜，王爱娟哭个不停，主要哭给爷奶看。
几人干巴巴在墙角站着，王爱娟干哭不出声，李老头心下发难，若换成大儿媳妇，安慰两句也就过去了，王爱娟却不行，人娇气不说，还爱耍小性子，听老二的意思，年后他升职称，还得靠老丈人帮忙走关系。
李卫强工作上全倚仗岳家，本就低了一头，跟王爱娟夫妻多年，更是方方面面忍让居多，李老头心疼儿子，不想让儿子在自己家还得低儿媳妇一头。
“梅子，跟你妈把老二媳妇扶屋里去，看烫着没有，我这就去卫生所找大夫来看看。”傻站着不是事，李老头思量着，先把人弄进屋，若烫着了，他亲自骑三轮带人去医院，要是没大问题，大不了他降下长辈身份，对王爱娟赔几句好话，总归是长辈，王爱娟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
李老头毕竟是老公公，不好一直搀着儿媳妇，就想让王老太接手，但一回头就看到王老太正撅着屁股，扒拉着地上的肉。
他险些气歪了鼻子。
见此，李笙上前一步，以众人都能听到的嗓门，大声道：“地上的烂摊子我来收拾，二婶摔的厉害，奶还是照看二婶去吧！”
李老头压着火道：“数你最勤快！地上让小笙收拾，你先把老二媳妇扶屋里去。”
王老太也窝火，没收拾成林素华，还搭进一锅肉，没给王爱娟立成规矩，她个当婆婆的还得伺候儿媳妇，当了这么多年婆婆，数今儿最窝囊！
“别糟践东西，都收拾干净了。”王老太站起身，冲李笙使了个自以为能懂的眼色。
“我保证打扫干净，奶放心吧！”李笙爽快应道。
王爱娟被婆婆小姑子搀着，得意又不甘，公婆再能摆架子，出了事，还不得看她脸色。但想起王老太每年变着法的给她立规矩，摆婆婆架子，就来气！还有李老头，刚才李红梅就坐她身旁，心疼闺女，就知道支使儿媳妇！
无辜摔一脚，还毁了心爱的大衣，哪能这么便宜就翻过去，不趁这次闹个够，两个老家伙往后指不定怎么再编排人呢！
王爱娟被李老太和李红梅左右搀扶着，心里算计着等李国强回来后得狠狠闹一场。
三个正往屋里去。
李笙突然道：“小姑，二婶的大衣得用温水洗，我同学她妈也有一件相似的，听说花了一千多呢，她妈妈说这种羊绒大衣用热水洗容易变形。”
说罢，也不管那三人何种反应，李笙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捡肉。
三人立马顿住。
王老太脸色不好看，李红梅小心搀扶的两只手不由松了劲儿，王爱娟心里大骂李笙大嘴巴。
过年节，成家的儿女要给父母送年礼，李卫强两口子从市里回县城，要倒两趟车，带着米面油坐车太不方便，就由王爱娟做主，干脆给公婆小姑子一人一套新衣服。
这个年代，一身普通的成人衣服大概二百来块钱，市里衣服的款式多，王爱娟眼光好，每年买给王老太的衣服都合心意。
过年家里来人拜年串门，王老太总会有意无意的说到衣服上，把王爱娟好一顿夸...至于林素华过年孝敬她的一千块钱和米面油这些年货，闭口不提。
李笙的一句“无心”之言，对王老太几人无疑是颗闷雷。原来，王老太三个人的衣服钱加起来，还不及王爱娟的一套大衣。
此时此刻，王老太和李红梅，如同翻了五味瓶，脸色青红不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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