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你入怀》酥剪水

3、风泽何方（一）

　　四年后，云燕国王城——华池。

　　缙云公主林惜安和尚书大人陆崖这场婚礼，长街十里，无一段不热闹，不拥挤。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林胤德，他在位二十七年，子嗣单薄，长大成人的皇子唯有三位，分被是皇后郭觅所出的太子林承逸，皇贵妃幸妙云所出的二皇子林明初，以及已故端贵人诞下的三皇子林湛。

　　只是整个云燕人都知道，如今最受今上宠爱的女人，既非家族根基厚实的皇后郭觅，也不是有一个护国大将军哥哥的皇贵妃幸妙云，而是无背景、无子嗣的贵妃柳步。四年的时间里，这个女人一步步从美人爬到了贵妃的位子。

　　至于公主，就只有廖妃廖绮玉所出的林惜安一人。林胤德对这个公主向来宠爱，以至于给她的嫁妆，几乎占满了整整一条街。

　　世人皆说这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缙云公主有着天底下最出众的容貌和才华，而尚书大人则是丞相郭睿的义子，文韬武略，品貌过人。

　　“来了，来了......”站在我身侧的丫鬟绮兰，看着那条越移越近的红色长龙，兴奋的轻呼着。我瞧着这张圆润的脸，伸手捏了捏她泛红的两颊，“又不是你大婚，这么欢喜做什么？”

　　绮兰拍打开我的手，一脸艳羡的道：“那是因为我能见到公主殿下了，听说那可是整个云燕最美丽的女人。”

　　最美丽的女人？我心里冷哼了一声，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划过一丝轻嘲。

　　“你们一个个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将红毯铺起来！一会儿公主殿下的鞋底要是沾到了一丝脏物，有你们好受的！”

　　眼前这个指着我们鼻子训话的老女人，叫刘翠，是尚书府里的女管家。平日里，总端着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府上的丫鬟仆人见了她，比见到陆崖还要惧上几分。

　　“一个个都仔细着点儿，别给尚书大人丢脸。”刘翠插着腰，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蹲在地上铺红毯的我们。

　　“连这样的好日子都不让人安生。”绮兰嘟着嘴咕哝道，手上的动作却干净利落。

　　“我也不喜欢她。”抚平红毯上的褶皱，我和绮兰相视一笑。而这会儿，林惜安的花轿刚好停在尚书府门口。

　　欢闹的奏乐声萦绕在耳畔，我顶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看着这身鲜红色的嫁衣缓缓从我的面前经过。

　　陆崖站在林惜安左侧，我站在陆崖左侧。他穿着和林惜安一样的红，那本是我最爱的颜色，可现在，倒让我心生了一丝厌烦。

　　他从我身边走过，俊美华贵，目中无人。

　　我的手心里捏着一颗石子，弹指间，正好击中陆崖直挺的腰。他的步子随之一滞，却并未回头。

　　他知道是我，可他奈何不了我。

　　“清鸢你瞧，今日的尚书大人真是好看。”绮兰拽着我的衣袖，脸上满是少女的娇羞，“可惜公主殿下盖着盖头，瞧不见模样。”

　　“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瞧个够。”我含笑着说道，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被人觉察的杀意。

　　今时今日的陆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同我关在一个笼子里，卑微低贱的“狼”了。尊主驯养了他四年。四年的时间，让这匹“孤狼”收起了利爪，成了云燕最年轻的尚书大人，眼下又迎娶了皇上最疼爱的缙云公主，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丞相郭睿和大将军辛世雄。

　　而我，现在是枕天教最顶级的杀手。鬼奴教了我四年的剑法，我却在第四年的时候，击败了他。

　　尊主叫我“清鸢”。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过清冷，配不上这颗嗜血的心。可是，尊主喜欢，他每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眼底都会浮过一丝别样的柔情。

　　这四年来，我听尊主的话，做了陆崖的影子，替他除掉所有挡路石。他在明，我在暗，步步为营。

　　而今夜，我得到尊主的命令，要在婚宴上设法除去一个人。

　　一厅之内，坐着这个国家极富权势的男人。在一众欢笑声中，太子林承逸举杯，二皇子林明初和丞相郭睿一同起身，杯盏的撞击声过后，三人各自饮下了杯中的酒。

　　而他们身后，分被站着一个心腹随从。

　　越是尊贵的性命，就越怕死。就算是参加公主的婚宴，他们也不放心将自己的性命暴露出去。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唯独三皇子林湛未出席。这是个孤僻寡言且其貌不扬的皇子，向来不被君王和他的兄长所喜，所以他不出席，反倒是正常。

　　二皇子林明初长了一双靡丽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柔情，酒过三巡后，他醉意朦胧的拍了拍陆崖的肩膀，“整个云燕，谁人不知我们惜安长得倾城绝色，陆大人可是艳福不浅。”

　　陆崖别开这双轻浮飘荡的桃花眼，捏着杯盏的手用力收紧。虽然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可这张脸上却寻不到一丝真心实意的欢喜。

　　“二殿下喝多了，这些有失身份的话，还是藏在肚子里的好。”丞相郭睿虽年近半百，可身子骨依旧硬朗，将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说的中气十足。论起来，这桩婚事还是郭睿极力撮合。陆崖作为他的义子，能娶到缙云公主，于他而言大有裨益。谁人不知今上一贯偏宠二殿下林明初，和他那莽夫舅舅幸世雄，还封了后者为护国大将军。

　　当年攻打合羽国的时候，幸世雄替今上挡了一箭。而这一箭换来了她妹妹的贵妃之位，和他的护国大将军。

　　使得郭氏一族百年来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第一次有了动摇。若不是他的女儿率先诞下了皇子，现在入主东宫的还指不定是谁。

　　“有郭相此言，我自当安心。”林明初笑起来的模样全无一点王室的架子，他转而替专心吃菜的太子林承逸斟了一杯酒：“光吃菜多无趣，今日惜安大婚，大哥纵使饮多了，我想母后也必定不会怪罪。”

　　“饮酒伤身，小酌就好。”林承逸推开壶口，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他身上的皇室气息最浓，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东宫太子该有的气度。

　　“难怪父王常说，我们三个儿子里，就数大哥最沉稳自持。”林明初笑着将壶口收回，替自己斟了一杯。

　　相对于太子的端正规矩，林明初更像是外头人家将养长大的儿子，不受拘束，活得自在快活。

　　“瞧瞧，八宝鸭来了。”林明初显然很中意这道被我端在手上的菜，桃花眼里满是欢喜。

　　这个人，比从前的“兔子”还会演戏。

　　我的视线划过这张如玉的面容，端着菜的手恰到好处的一抖，将浓稠的汤汁洒落在了林承逸的衣袍上。

　　“太子殿下恕罪。”我哆嗦着跪在地上，而陆崖也终于舍得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怎么连个菜都端不稳！”他好不容易捡了个机会教训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平日里笨手笨脚也就算了，今日这大好日子，怎么也敢出错，脏了太子殿下的衣物。”

　　陆崖拧着眉，嘴角却划过一丝不觉觉察的笑。

　　你给我等着......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挤出了两滴眼泪：“还请太子殿下和大人恕罪。”

　　太子林承逸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含笑着将我扶起：“无碍，换一件就是了。”

　　“大哥你还真是好脾气，小丫鬟，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们的太子殿下。”林明初朝我一笑，眼神中带玩味。

　　林承逸莞尔，由我带着他前去更衣。宫人装扮的男人就像个影子一样，紧随在林承逸身后。

　　我故意带他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路上声称掉了一根已故母亲留给我的簪子。林承逸的心可真好，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帮着我一起寻找。

　　只是根本没有的东西，如何能寻到？

　　“太子殿下还是先随奴婢去更衣吧，二殿下他们还等着您呢。”我红着眼圈，装的柔弱可怜。

　　“邢铭你留下来，帮着清鸢姑娘再找找。”

　　“殿下......”

　　“无碍，这里是丞相府，出不了事。”林承逸的眸光很温柔，就像一抹白月光。他是个好人，可惜被我这个恶人给盯上了。

　　“是。”

　　“多谢殿下。”我感激的朝他一拜。余光瞥见假山石后头的一抹黑影，眼底划过冷厉的笑。今日的任务，是要将林承逸的心腹太监邢铭除去，换上枕天教事先训练好的人。

　　林承逸这个太子着实当得无趣，他每日不是在东宫，就是在陛下处。不似他的二弟，时不时的出宫玩闹一番。而这件事，若是在宫内动手，不仅风险大，且容易被人发觉。

　　因此，眼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接下来，我将林承逸带至房间，恳求他让我去瞧瞧簪子寻到了没有。

　　“若是寻不着，也不要太过伤心。”林承逸的笑容模糊在跳跃的灯影里，像一叶舟，载了璀璨的星光。

　　“多谢殿下。”我不习惯这样的笑容，它会让一个杀手的心变得柔弱。朝前走的步子不由加快，我深呼了一口气，将落进心底的星光抹擦干净。

　　而我走后，自然有热心肠的丫鬟，愿意伺候太子殿下更衣。

　　留给我杀邢铭的时间不多，可也足够。月光下，我远远的瞧见那抹还在四下寻找的身影，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要命丧于此。

　　“寻到了吗？”我的手指抵着腰上的冰冷，出声寻问，邢铭见是我，眼中的警备松了几分。

　　我的剑名为惊回，同我体内的毒一样的名字。它是一把软剑，平日里不用的时候，就缠在我的腰际，仿佛一条银白色的腰封。

　　这是我在击败鬼奴之后，尊主特意为我打造的。我很喜欢这把剑，也喜欢用它来取人性命。就像现在......

　　一道凌厉的剑光过后，邢铭的唇还来不及动，腹部就没入了一把剑。

　　“你......”他确实是个高手，在中了我一剑之后，仍有力气反抗。邢铭练的是鹰爪功，五根手指蜷缩起来，给了我猝不及防的一击。

　　霎时间，肩头的皮被他抓下了一块，疼的厉害。作为代价，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细小的剑口，弥漫开来浓重的血腥味。

　　“出来吧。”我按着肩，声音冰冷。

　　一早在假山石后头待命的高拓，戴着一张同邢铭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对着邢铭的尸体倒出血红色的粉末。片刻之后，邢铭就被化尸散消融的一干二净。

　　“告诉林承逸，簪子寻到了。”我的左肩受了伤，这是意料之外的事。而我现在的样子，不该出现在林承逸面前。

　　“是，右使。”高拓恭敬的点着头，转眼消失在我面前。

　　可气的是，我这个枕天教除了尊主和左使以外，最尊贵的右使，现在还得偷偷摸摸的回房间。要是被刘翠那老女人捉到，指不定得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一顿。

　　一路躲闪着回到房间后，我翻出鬼奴给的药，外头千金难买的碧灵膏，被我一股脑儿的涂抹在伤口处。

　　肩上的爪痕极深，灼烫的伤口遇上冰凉的膏体，总算是好受了些。一个高手死前的最后一击，当真是厉害。

　　“你不去洞房，来我这里做什么？”空气中除了碧灵膏的味道外，还多了一丝那人身上独有的孤冷。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影子将事情办妥了没有？”陆崖一身喜服，覆着冰霜的眼眸在对上抓痕的一瞬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你的影子何时失过手。”我的唇角勾着媚笑，一拉衣袖，将伤口掩去。因为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显露出丝毫软弱。

　　陆崖的手却同一时间按住我的手背，借着这份力道，肩头才消下去一些的疼，又开始作祟。

　　我冷吸了一口气，扯过他的衣领，将这张五官深邃的脸放大在眼眸里，“你关心我？”

　　“自作多情。”他的长睫毛随之一颤，眸光再度冰冷了下去，想挣脱开我的束缚，可我不许。

　　“听说林惜安是云燕第一美人儿，你的艳福一向不浅。”我吃力的抬起左臂，搂住他泛红的脖子，“这张脸，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冷冰冰？”

　　陆崖按住我抚上他唇瓣的手，略带沙哑的声音落下：“你好好休息。”

　　“留下我陪我。”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因为被我这条“蛇”顶着，所以露出了蛊惑人心的笑，“你不会不敢吧？”

　　我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陆崖，他的眼里有将燃未燃的火苗，我在等着他沦陷。却忘记了五年的时间里，我引诱过他不下百次，然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也一样。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眼眸里的柔情不复存在。

　　“惜安在等我。”陆崖一把推开我，留给我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我来不及细想他说出这句话时候的神色。因为这一刻，我的指尖正按着缠在腰际的惊回。

　　我想过要杀了他。

　　“你给我等着。”最后我没有拔剑，而是捡起床边的碧灵膏，用力朝着那抹鲜红的背影砸去。刚止住血的肩头，又开始冒出了血珠。我不怕疼，只是再一次被挑起了斗志。

　　越是征服不了的心，就越是充满诱惑。这就是我对陆崖的情感，无关情爱，只是想要征服这个孤傲的心，将它永远囚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