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 ...
-
他提着刀撞开半掩的木门时，带进来好些雪沫子。外面风大，就势又旋进来一些。
哐当。他还站在门口的时候就顺手将那红色的苗刀扔到地上，然后也不关门，直直走到个空桌跟前坐下，脸冒着寒气说：“酒，一斤。”说完，把身上厚厚的斗篷解下来，不去掸上面残留的雪，直接放在一旁的长板凳上。
我瞧了眼洞开的门，门外黑黢黢一片，店里的灯光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吞噬殆尽了。
突然有点冷，我缩了缩脖子，给他把酒上上，又走去关好门。转身要缩回柜台后的时候，我低头一瞥，竟见那红刀可不是本身红色，而是搪满了暗红的血，有几滴血在他方才扔刀的时候就溅到边上了。
夜已深，店里没旁的食客了。我偷偷看他，他侧对着我，正端着酒碗吃酒，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那手像是冻极了，紫红紫红的，端酒还微微发颤。
左思右想，我便当自己是瞎了，默默绕到柜台后，坐回我的小板凳，手放在炭火盆上方烘热乎，复拢回袖子里。
想来我在这李家店做了十几二十年活了，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没见识过，当初老板娘就交代过甭多管，我就一直听着，所以这么些年也才留了小命在。
这人管他杀了谁惹了谁只要不砸本店牌子，我便当他寻常客人看。
毕竟老板娘开店选址妙极，就稳稳落在这南来北往必经的小镇上，江湖的庙堂的，黑的白的，谁都要打这走一回，咱要是太把事当回事，还怎么开店呢？
不过，他单是吃酒，吃了好久也没别的动静。我好歹要候着侍应，又不能轰人走，便只有干巴巴坐着，从柜台底下偷偷摸一把下酒的花生出来吃。
花生吃了一把又一把，也没听他喊结账，我都要吃撑了，只好站起来望望他。
哪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竟也望我。
他好像欲言又止，我只好从柜台后走出来，凑到他桌前好声好气问他：“这位大侠不知有何吩咐？”
他抬头看我，虚了虚眼，又是摆摆头，不做声。
我看他脸色也不是多红，眨眼也不是迷糊的，摆头都是干净利落的，应是没醉，怎么这举动就这样叫人费解呢？
“大侠若有所需，说来便是，小店自当尽力招待。”我拿出店小二的标准笑容，说。
他再次抬头，看我，又不看我，默了半晌才说：“你家客房，可还有？”
嘿呀早说不就是了，您大老爷们害羞什么？
我满脸堆笑答：“有的有的，通铺的单人的您随意选！”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提出来一个织锦钱袋，看着都怪沉的。
他把钱袋往桌上一撂，问：“这些，一人的客房，能住多久？”
我拎起那袋子掂了掂，分量真足，打开一看，哟呵亮闪闪的金子，自然就笑得合不拢嘴道：“够住个把年了嘞！客官稍等，房间马上给您备好！”
他听了像是松了口气，沉沉“嗯”了一声，我便转身去给他收拾客房了。
收拾房间不过片刻的事，我出来后要告诉他可以住了，一进大堂便见他一手抱着那个酒坛子，一手架在桌上撑住额头，双目失焦地平视前方，一动也不动，似是陷入了沉思一般。
我不得不走过去打断他的思考，道：“客官，房间已拾掇整齐，您是现在入住呢还是？”
他也不说话，单是点头。我权且当他是要现在去房里睡了，便接着说：“那您且随我来吧。”
说完我瞅着他，半晌没见他动一下。
那您点头合着逗我吗？
“花生，来一盘。”他缓缓抬头说。他目光还是清亮的，没问题。
我心说今天店里怎么来一半疯半傻的亡命徒，赶紧伺候完了了事，一边去给他盛了一盘花生端上桌。盘子摆妥，正欲转身离去，他忽而“诶”了一声，唤得我一个哆嗦。我硬着头皮回身，笑脸问他：“客官还有何吩咐？”
他拍了拍他身边的板凳，说：“坐下与我说说。”
我哪敢不听啊，只得坐下来，而我坐稳当好一会儿，他也没别的动作也不说话，我只好主动一点，问他：“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他居然有些不解地看我一眼，反问：“称呼？”
“啊就是大侠您行走江湖不得有个名号嘛。”
他微微摇头：“名号，不曾有。”
这……天儿聊死了，我怎么接话？
尴尬了一会儿，我又说：“那大侠您是师承哪派啊？看您这一身气势，定是江湖名家啊！”好不实际的吹捧，说着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这糟糕的奉承。
“我打江北来。”他只这么说，有些答非所问，不过就我对江湖的了解，江北那地方练苗刀的倒也没几家，倒有个郑家代代相传厉害刀术，似乎就是苗刀。
我便作了然状，说：“哦，原来是刀客世家郑家来的大家，失敬，失敬。”
他未置可否，着箸挑了圆圆一粒花生喂进嘴里，嚼巴嚼巴。
“江北离此地可好些距离，大侠怎么来这里啦？”我又问。不就是唠唠家常嘛。
他偏头看了看地上染满血的苗刀，此时刀上血迹已经几近干涸了。
“有些事便是不由己，又能如何。”
看他一脸凝重、煞有介事，我心道：这兄弟，委实有故事。
这家伙说话总是欲语还休之态，说一半藏一半，好不费解，我东问西问问了好多，才得出个大概。原来这刀客本是家世不错的，继承了家学故而武功也不差，但是他放着公子哥儿不做，总跑在外面干些侠客做的事，惩恶扬善之类，也杀了不少人，晓得是不是全是坏人。反正后来一直在寻一个人，然后一路到这个镇子来了。
“那大侠您今天是……”本想问他刀上那血迹的，想了想不合适我就又把话咽回去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吃了几口花生，起身拿起自己的斗篷，捡了地上的刀准备去房间。
“哪一间？”
我赶忙答：“您从这门进院子，东数第二间就是了。”一边跑到门前将布帘子给他掀起来。
他颔首，走进那门，找到房间，进去了。
我回到大堂的柜台后，手放在火盆上搓了好些来回，喃喃自语道：“神叨叨一人儿，鬼知道到底做甚的，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就是人怪怪的，可千万别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