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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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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还未等我唱起下句时,长姐已示意阿皎与郁秀按下手中琴弦。琵琶与筝合奏出的雄浑曲调戛然而止,阁中一时寂静。因长姐这突然的举动,在旁侍候的侍女皆神情疑惑,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望向长姐。
长姐却一面看向一脸讶然的我,一面看向手执琴具的阿皎与郁秀,好笑道: “果然不应听素素的,这算什么?”
我知她断然是在嘲笑我,心下有些不悦: “这不是姐姐你非得让我唱曲吗?现下唱了,又想说我的不是。”
“是谁非得在词曲上求请我们指教一番的?”长姐道,“再说,可没人想说你的不是。只是你选水龙吟也就罢了!这唱的……算什么回事儿呀?”
这便是不说我的不是?
“我只求请嫂嫂于词曲上指教,可没请姐姐掺和进来!”我仰首辩驳。
长姐却佯装惊讶: “哎呀!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么我半月未见我家小妹,嘴巴还是这么硬呀?”
长姐一面说,一面伸手捏住我的双颊。我将手抵在她身前,想推开她,怎奈她身形比我高挑,我却推不动她。一旁侍女见此,无不掩袖轻笑,水阁中一时又盈满笑语。还是郁秀从旁劝阻,但言语间亦掩不住笑意,“华裳且住手,素素的脸可要捏坏了!”
“她可不会捏坏!她皮实着呢!”长姐回首笑答。
话音刚落,便有一侍从沿水廊奔走而来。请安后,便向长姐长揖告道: “王妃已将账本清算完毕,这边请慎王妃过去。”
长姐听时,已松开捏住我面颊的双手,待那侍从说完以后,她却命那侍从稍待片刻,想与郁秀再说几句。那侍从似乎急于回去复命,面露难色,正踌躇开口之际,长姐已先于他道: “那你且先回去告知母亲,我随后便到。”
那侍从如蒙大赦,道了声是后,又一行礼,随即才匆匆的去了。
今日大夫人的心情不算太好。
“母亲唤我了。”长姐侧首对郁秀笑道: “我们已许久不见,这几日我都不会回去,便与你睡!”
她说的理所应当,仿佛平日里家常叙话便是如此。郁秀也好脾气的含笑称好。我却站在一旁,轻揉微略肿胀的面颊嘟囔: “二哥与嫂嫂是新婚未过七日的夫妇,姐姐如此行为,真正是棒打鸳鸯……”
长姐耳聪,似乎也听见我的嘟囔,只见她一挑半边秀眉朝我斥道:“谁是棍棒呀?便让雁行睡他的书房去!”却因我的插嘴,她的心思又转到我的身上。
——这可不妙。
“听说午后任书会来授课?”
我不善女红针黹,弹琴弈棋也只能粗懂皮毛,唯有运笔写字还能有些神韵。二哥就请南山书院的上任山长,任安公先生——亦即二哥的授业老师,于书法上指导我一二。但先生已逾古稀,时感不适,于是便让其在书法上有所造诣的四子任书于闲时为我授课。
我有所警惕:“姐姐怎会知晓?”
长姐笑的得意:“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旋即又打量起我来,笑得暧昧,“午后倒也不用抹胭脂了。”
初时我还未明白长姐话中的意思,但郁秀忍俊不禁的模样,让我立时大悟,忙对她罢手:“你走!你走!没人要留你!”
“瞧这恼羞成怒的!”
长姐闲步行至水阁中央,执起桌上牡丹绘样的罗扇掩住玉颜,巧笑倩兮的对我道:“既是见母亲,自然要有名媛淑女的样子。”随后又轻唤一声皖之,扬长而去。
四围侍女笑声更浓,彼此以袖掩面,相互笑看交换眼神,却只有独坐一隅的阿皎手执琵琶正在调试弦音。在一众的笑语声里,那拨弄的琵琶声,宛如杨柳细枝划过平静湖面,漾出一波纹路来。
清风徐来,能闻到袅袅荷花清香。我坐至阿皎身畔,手里抚弄掌心玉佩,问郁秀:“我唱得当真难听?”
她淡淡笑着,好意安抚我:“倒也并非难听。只是素素,这嫣笑里的女儿帐里,唱如此磅礴的曲子的确是不合适的。”她又牵起我的手,仰首看向远处天光,“快到午时了吧?午饭想来是备好了的,我们这便回去?”
我点头,随郁秀回到她与二哥所居的南乡馆一同午膳。
因午时一过任书不久后会来授书,我便未在馆里多留。
约至未时一刻,我与阿皎从南乡馆里出来。推算着时辰尚早,于是便决定于后花园闲游一番过后再去任书授书的阁中听课。
行至途中,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呼声,但转身,小径尽处,我却未看到半个影子。我询问一旁抱琴的阿皎可否听见,她亦摇首,示意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我想约是我听错了,但未走几步,石榴树荫里,又有呼声传来。一声一声愈发的清晰,急切的呼道:“郡主……郡主小姐……郡主小姐!”
是阿方。只有阿方才会如此古怪的称呼我。
我停下脚步,等了些许时候,便见他于小径尽头处出现。他两步并作一步至我跟前,俯身喘气道:“……郡主小姐,可算……找着你了!”
我笑道:“你找我作什么?这样急?且先歇歇。”
他作势歇了一会儿,遂立身对我解释道:“世子怕郡主小姐久等,特意命我来告知郡主小姐,今日任书公子不来授课了。”
“为何不来?”
“具体情况阿方也不知晓,”他疑惑的挠挠头,“只听……世子说,任书公子临时有了其他的事情赶不过来……”
语尾处仍残有喘息之声,侧目时,阿方瞧见了立在我身后的阿皎:“皎姑娘!”,双眼立时大亮。
阿皎只是淡淡朝他点头,示作问候,随后便侧身抱琴不再看他。阿方对阿皎冷漠的态度,非但不在意,反而更加热情的说:“皎姑娘抱着琵琶,想必今日在水阁中亦展示过技艺,必定是十分好听!”
面对阿方的夸赞,阿皎无动于衷,仍侧首不语。
而阿方神情悠远,面露怀念之色,继续夸道:“几日前我随世子入竹林小筑,便听见皎姑娘抚弦之声,当真是天外之音呀……”
阿方还想勉励再说上几句,却被阿皎打断。只见阿皎皱眉道:“严绪方,你是为什么来的?”
也正是经阿皎一提醒,阿方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是了!世子让我来寻郡主小姐,顺道去书斋寻两块上好的桐烟墨交于世子,方才寻郡主小姐已花费了不少时间,我这得赶去书斋!”随后向我行礼告退,急匆匆地向着书斋处赶去。
纵使再见不到阿方的身影,我仍笑吟吟地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身后阿皎冷淡启声道:“可笑够了?”
“自然没有!”我一面笑看她,一面甩动坠在黑色锦绳上的虎纹玉佩。“真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阿皎不理会我的调侃,只一味注意我手中玉佩,右手虽抱着琵琶,但她却伸出左手止住我晃动的手腕,将玉佩执在手中细看。
“老虎?男子的玉佩。”阿皎肯定的说。
我颔首:“没错!这是我在南乡馆怪石林里拾到的。”
南乡馆大门至居所,耸立着奇形怪状的各式山石,被二哥美其名曰:怪石林。
“世子的?”
“不是。二哥各式的玉佩我都见过,没这样式。况且二哥喜好飞禽,这上面镌着的可是只大老虎!”我顺手将玉佩拿回,“二哥一向瞧不起镌刻猛兽样式的玉器,说其姿态粗鄙有余,雅致不足。我是不知猛兽矫健的行姿如何粗鄙?而且自从二哥成为南山书院的先生后,他便许久未曾佩戴过玉佩及其他的什物了。”
“这玉佩的触感——有些年月了。”
阿皎微微低首思索。
今日她只用了一只镌刻夏蝉的桑木木簪将发盘起,因一意细看我手中的玉佩,面颊掠过琵琶弦轴时,鬓边发丝垂落,她也未在意。也因这几缕垂落的发丝,更称的她面庞皎洁如月,纤尘不染。
“你看出来啦!不愧是玉石行家!”我赞道,然后再次说出自己的推论,“所以这不是二哥的玉佩。”
“不是世子的……是到府上做客的公子,或者侍从……”
我即刻阻断阿皎的思绪:“做客的公子怎会去二哥与嫂嫂的居处?而这玉佩玉质上呈,亦不会是府中侍从小厮的私有之物。”
我回首看向阿皎,阿皎亦回望我,并未接话。我想她大约心中也有了答案,于是便坦然道出我的猜测:“这玉佩上的痕纹有变淡的迹象,分明是多年贴身佩戴之物。起初我以为是府中侍女。她们自然有机会与配的上这玉佩身份的人相识,但若有了私交或是私情,又怎么逃得过大夫人的眼睛?同理,若不是有私交……某个世家子又怎么会赏赐给府里的侍从呢?而若府中出了这样的事,大夫人更不会姑息。那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是嫂嫂。阿皎可想,嫂嫂她二十一岁嫁与二哥,年少时怎么也该是有个情郎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这也许便是她与情郎交换的定情信物。可今晨我特意将这玉佩持在掌中让她瞧见,嫂嫂却只是多看了两眼,再无其它举动。”我将玉佩放于眼前,“那眼神中既没有惊异也没有慌张。所以便只剩一种——外人。”
阿皎蹙眉,凝思须臾,道:“此事须告知王妃。”
我摇头补充道:“这是我三天前捡到的。”
“三天?”阿皎似有些讶异,平日里平平的语调亦有上扬。
此时我与她已行至明池畔,我于池畔水亭阶前坐下,颔首道:“你大约也想到了,无论这个外人来过几次王府,他均没有被发现。他很有可能是个高手,府上的人奈何不了他。况且这只是个猜想,并无确凿证据,大夫人是不会相信我的。”
但阿皎却摇首,“将此玉佩交于王妃,以王妃的敏锐聪慧,她不可能不警惕……”似是想到什么,阿皎蹙眉看我,“小姐是不想将这玉佩交出?”
“我要证实我的猜想呀!”我高兴地宣布了我的决定。玉佩的锦绳,由于手腕的力道如藤蔓缠绕食指,最终止在食指的指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