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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2 ...

  •   学院决定利用今年暑假翻新老实验楼,不过经费预算中好像不包括雇搬运工这笔支出,因此下半学期,各实验室轮流派苦力去老楼搬家。
      整个五楼已经彻底沦为仓库,而且存储的都是八百辈子用不上的陈年旧货,即使大夏天正午十二点,走廊上也阴森湿冷,仿佛随时会从某扇门里飞出一只蝙蝠。大家不但穿上大褂,还想方设法搞来帽子、手套,甚至口罩,好像进了手术室。陶乐刚进实验室时曾对杨睿说:“以前我以为在实验室穿大褂是防止玷污仪器设备,现在才发现,原来都怕把自己弄脏!”
      搬家真是件又脏又累的苦差,似乎唯有陶乐能从中挖掘出无穷乐趣,她比进了游乐场还玩得疯。陶乐经常兴冲冲的举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跑来找杨睿:“你看,这是什么玩意!”
      杨睿用袖子抹去厚厚一层尘土,才能看清包装上的文字:“这是滤纸,德国制造。”
      “‘1917’是什么意思?”
      “出厂年份。”
      “哇!跟我爷爷同岁!”陶乐激动万分:“我把这盒都拿走行不行?不要紧吧?拿回家给我爸看,他肯定高兴!”
      “拿去吧,没人管。”杨睿偷偷嘀咕,陶家人的爱好真特别,照他的意见,把整座楼连里头的破烂一起炸了,盖新的,那多好!
      陶乐把脏兮兮的纸盒塞进口袋,飞快钻进一扇门,不知又翻腾什么去了。
      杨睿找到两块铅蓄电池,听说需要集中销毁,每块有二三十斤,圆柱形,摞不住,提手早就糟烂了,没法拎,他只能一只胳膊卷着一个。
      杨睿侧身从两排铁架间挤出来,突然感觉被一股力量往回拽,原来有个大钩子挂住他的衣服后背。他扭扭身子,没摆脱。他想先放下电池腾出双手,可刚一蹲身,铁架子便令人生畏的吱吱摇晃,他慌忙挺直后背,顶住架子。上午的劳动即将结束,其他人都去一楼集合,杨睿却被陷阱困住,动弹不得,哪怕他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杨睿赶紧放声大喊:“兔子!兔子!快来帮我!”
      薛钒吓了一跳,没想到五楼还有人,他胆战心惊的探进脑袋,没准杨睿比吸血鬼更可怕!
      “我衣服钩住了,帮我解开!”杨睿回头努嘴,指向后背。
      薛钒这才放下心来,可钩子钩得很结实,他越着急越解不开,冒了一脑门汗。
      “快找把剪刀,剪了!”杨睿催促薛钒。
      “那样会把衣服弄坏。”薛钒继续和钩子作斗争。
      “这种破衣服,直接扔了还省得洗。这次搬完家,谁还穿它呀!”
      “这也是一件衣服啊。”薛钒一脸认真。这些大褂不需要学生自己掏钱买,可以算作实验器材随时去设备处领取,大概只有薛钒能把一件大褂一连穿七年依然保持洁白干净,完好无损,因为他母亲曾经是服装厂里一名缝纫女工。
      杨睿欲哭无泪的哀求道:“大哥,我抱着五十多斤的铅砣子站到现在,这对胳膊眼看就要报废了,我还要衣服干嘛!”如果兔子这么喜欢解疙瘩,回头送他一根九连环。
      薛钒连声道歉,他先把杨睿怀里的电池转移到地下,然后掏出钥匙串上的折叠剪刀。
      薛钒还想尽量保护衣服,他费劲鼓捣半天,衣服没啥事,却一刀戳中杨睿后心。杨睿惨叫着向前一窜:“我的妈呀!我比大褂还不值钱嘛!”
      薛钒更愧疚的不住道歉,不过杨睿倒从铁架子上挣脱下来,背后撕开一道大口子。
      薛钒又为毁坏杨睿的衣服第三次道歉,没留神门口响起一声怒吼:“男生都是废物,一点用也没有!人家都在干活,就你俩躲这磨蹭!薛钒,你说上来取钥匙,一走就没影了,底下十几个人等你开门呢!”
      杨睿赶紧解释:“不是薛钒的错,我……”
      展云遥又把炮火转向杨睿:“你也够呛!一上午,两块电池都没挪动窝,陶乐和彭彭已经搬下去十块了!”
      杨睿哑口无言,只好讪讪的蹲下去抱电池,心里却反驳,不可能,那俩小姑娘搬的是五号电池!
      薛钒收好折叠剪刀,讨好似的把钥匙递给展云遥,表明自己并没偷懒耍滑。
      那个铁架原本已饱经锈蚀,几条腿长短不一,再被杨睿一拽,终于完全失去平衡,轰隆一声向前倒下来。铁棍撩过杨睿头顶的发梢,正好砸中薛钒的额头,他后退两步,跌进一堆木质抽屉中。
      杨睿吃惊的站起身,假如他刚才没蹲下,假如薛钒没向展云遥迈出半步……唉,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衰!
      展云遥失声尖叫,扑到薛钒身边,同时扭过脸怒目瞪视杨睿,他赶忙摆手推脱:“不关我的事,是它自己要倒!”
      展云遥扶着薛钒坐起来:“你怎么样!”
      薛钒晕晕乎乎的揉了揉脑门,小声嘟囔:“我没事,都习惯了。”
      “天呐,流血了!”展云遥几乎哭出来。
      果然,薛钒额角有个血糊糊的掌印。他晃晃脑袋,好像确实有点疼,不过不是头疼,而是手疼,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从手心到手腕有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正在冒血,他困惑的四下张望——
      地下胡乱堆放着上百只抽屉,每一只都塞满几百张纸质油印检索卡片——如今,这些数据早已存入网络共享数据库或检索光盘——平均每三只抽屉里有一张标注着检索目录的塑料卡片,总共几十张塑料卡片中只有一张断了一半,形成锋利的边角——当薛钒坐在地下抬起胳膊揉脑袋时,正是这个一厘米长的塑料尖……
      展云遥也弄明白了:“你这个白痴!你要死了就是笨死的!”她忘了自己发誓不再对薛钒凶暴,她听他讲过不少以前经历的背运,有的听着还挺好玩,可是真正亲眼目睹却是另外一番心情,好像这个塑料片划到她心脏上似的。
      薛钒垂头丧气的盯着流血的手心,暗暗琢磨,真像我妈,我已经这么痛苦了,她还骂我。
      杨睿情不自禁的捂住眼睛,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可怜的娃,命太惨了。
      若干年前,杨睿跟某位动物系的美貌小师妹约会。那天傍晚,她乐颠颠的向他跑过来,一脸轻松:“哎呀,总算又搞定一个实验,今天下午我们宰兔子,你知道怎么干吗?从耳朵往血管里注射空气!”杨睿心眼一哆嗦,隐约感觉美眉正饶有兴致的观察他的侧面,他连忙转过脸正对着她,不能让她在他的耳朵上找血管。美眉不经意的摩挲双手:“那么肥一只兔子,那么大一个耳朵,血管好像彩笔画上去的,一根空针管,噗的一下扎进去,一转眼,兔子就没气了!”美眉做了一个推针管的动作,杨睿却觉得她好像端着□□:“兔子胃里满满当当都是半消化的草,臭哄哄的,熏死我了!最后扒兔子皮,我拽这头,老师拽那头,就像脱毛衣,整个扒下来!一下课老师就给同事打电话,请他们晚上去她家喝兔子汤,她说兔子不是药死的,吃了没事。我交的学费里可包括买兔子的钱,他们倒拿去白吃,我去屠宰厂打工还能按命领工钱呢!”
      其实杨睿没听清美眉的抱怨,那顿晚饭,他不知道啥味,那场电影,他不知道啥名,最后在女生楼前告别时,美眉用刚刚残害过一条无辜生命的沾满淋漓鲜血的罪恶魔爪攥住杨睿纤尘不染的圣洁双手,他吓得低呼一声“再见”,便落荒而逃。
      从那天以后,杨睿一见这个小师妹,不,是一看见跟她同一专业的所有男女老少,就身不由己的绕着道走。他做过的所有噩梦,有一半内容是关于一只冰冷的小手缓缓的往他脖颈或手腕的大动脉里打空气针。
      杨睿及时抑制住泛滥成灾的想象力,睁开双眼,相比之下,展云遥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多么慈悲,她绝对不会虐待薛钒的耳朵。
      杨睿抱着电池走到门口,弯腰用小手指勾起薛钒摔倒时扔在地下的钥匙:“展云遥,我先下去开门,你把他……处理一下。”
      杨睿还没走到楼梯口,伴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陶乐率先冲上来,拎着一个特大号塑料储物箱,彭彭稳稳的跟在后面。
      陶乐像哥伦布看见陆地一样欢呼着奔向杨睿:“我说还有两个吧!那十个上面写着从‘子’到‘亥’,就缺‘午’和‘申’,瞧瞧,是不是!”
      杨睿可没注意铅疙瘩上还写着什么字!陶乐已经斗志昂扬的把电池一块一块抢过来,装进塑料箱,然后和彭彭一人拎起一侧的把手,兴高采烈的抬走了。刚到一楼,她们就把箱子搁在地下,拉起系在把手上的绳子,箱子底下的小轮子咕噜噜的唱起快乐的歌,连人带箱子和电池一起消失在漫长的走廊深处。
      杨睿摇晃着挂在手指头上的钥匙串,也许他真的挺没用,比楼上挂彩那位强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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