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青青云上玉》蔚然生秀

4、失败

　　剑澜与追赶他的天兵天将们一路风驰电掣，下方这片无垠荒漠也很快到了尽头，荒凉小城一掠而过，点点绿意伴着土路蜿蜒，已看得见车马人流。

　　眼见人间繁荣之地将至，电母提议道：“若到了凡人聚集之地，见我等天兵天将，引出不必要的骚动，我们不好与上面交待，还需速战速决。”

　　雷公颔首道：“嗯，不过此子乃剑仙得意弟子，看他方才那一招，力量已是不容小觑，我们一时也未必能完全将其制衡。”

　　电母笑道：“人间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让他‘父亲’来收拾这孽子吧。”

　　“我下界时剑仙还嘱咐过，让我尽量别伤他，不然，就让他下来抓。如此，便成全他吧。”

　　说罢，雷公左手执锲，右手执锤，电母双手执镜，二仙合力，向天上打出一道雷电，轰隆声震耳，但见风卷云涌，一会，一道青光从其中飞来。

　　剑澜看天上雷电轰响，又非冲他而来，便知是信号，又一细想，已猜出是知会师父来抓他。便心下再如何急，结局也如摆在眼前般明了，一时心中虽恨，也无可奈何。

　　剑澜咬咬牙，看着手中银白光芒的长剑，刷一声归回鞘中，对它说道：“惊风剑，你陪伴我这么久了，如今在帮我一次，你要留在这人界，直到我出现再回来我身旁。”

　　惊风剑在他手中颤动几下，便消失不见了。

　　剑澜欣慰的笑一下，感到有什么破风而来，瞬间将他的身体禁锢住。他清晰感受到真气被一下遏住，脚下气剑散为虚无，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是捆仙绳，绳子另一头是神色悲悯的师父，正把他往天上拽去。

　　剑澜想说话，但真气被遏制使他感到眩晕，身体如有千斤石块压着，难受，十分难受。他干脆闭上眼，只用意识去模糊感受，不知时过多久，终于有落在实地上的感觉。

　　剑澜深吸气，缓缓睁开眼，朦胧过后，发现身在一棵葱葱大树下，面前是石桌，不远处是一堆木柴，是熟悉的仿人界农家的剑居院子。

　　有几个天兵正往门口处走，院子很快变得空落，而他的师父，老剑仙，转回身往这里走了过来。

　　“徒儿，你去人间做甚？”老剑仙看起来有些累，但比起这，剑澜更不能，或者不敢直视师父悲痛的眼神。

　　他到底还是尊敬师父的，如果不是师父，就不会有现在这个谁都不敢欺辱的剑澜，大音希声，大爱寡言，他虽从不说，但心中早已把师父当做父亲。

　　可，到底他还有大仇未报，那五十位天将的鲜血与腐朽的尸体，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天庭是如何无情。他不能忘，如果不是天庭拒绝施救，自己的父母就不会在绝望中死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任由恐惧与恨意污黑自己的心。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此仇不报，此恨不息。

　　而师父帮不了他，他也不能向师父坦白自己要做的事。所以，剑澜只摇头不言。

　　老剑仙从石桌上的酒壶中倒出一杯，上前灌进剑澜嘴里，又问：“只是为了逃命才下凡的吗？”

　　剑澜咽下口中醇香的美酒，依旧无言。

　　“好，你不说，为师也不逼迫你。”老剑仙坐在石凳上，表情严肃，声音也大了很多，“为师只问你，你思不思悔改。”

　　美酒入肚令身体舒服了很多，剑澜动了动，让自己坐得笔直些，而后摇头道：“徒弟无错。”

　　“你错在不该如此莽撞，你……诶。”老剑仙叹气，欲言又止。

　　“师父，徒弟身负的仇，不该报吗。”剑澜这么问，但不是疑惑，而是反问，那五十位被抛弃的天将，就这么算了吗？

　　老剑仙沉默半晌，道：“你如何报复？你指望玉帝向你，向那些亡故的将士道歉吗？”

　　“不应该吗？”

　　“你知道无可能。”

　　剑澜冷笑，“所以，我唯有以蝼蚁之力，去踩痛大象的脚。”

　　老剑仙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拍案而起大声道：“孽徒！既然你不思悔改，那就关你禁闭直到醒悟为止！”

　　“你们，过来，把他压到房间里关着。”老剑仙走到门口招呼天兵进来，倒又有个不请自来的大跨步进了院子。

　　“我说剑仙，还是把他关到天牢里看守更好吧，否则别人不说你徇私枉法？”司奇仙君背着手走过来，傲然说道。

　　老剑仙先示意那两个天兵去把剑澜压走，然后才不客气地道：“我的徒儿我想关哪就关哪，若有不忿你便告到玉帝那去。”

　　“你徒弟可是要造反，不用我去说，凭他闹出的动静，早晚也会传到玉帝那，呵呵，到时看你如何包庇。”

　　“多谢关心，司奇仙君还是先想想，自己那看管不利以至宝物丢失的罪名该怎么办吧。”

　　“那还不是因为你徒弟！”

　　“以前你不在此职位时，比我徒弟厉害的来造反，也未见荟珍阁丢过什么。”

　　“你……”

　　这里闹得不欢而散，司奇与老剑仙也各自分头离开剑居，不知要去何处做甚，且放下不谈。转去说那羊质虎皮的魔子莫山，不知他御剑而去，现已到何处。

　　话说那莫山踩着剑，摇摇晃晃地飞过了荒漠，又飞过葱郁林海，终于对御剑熟悉了些，身体也更稳当。眼见下方景物已越来越快的一掠而去，感觉也十分得心应手，莫山不由得拍掌大笑，直赞自己天资聪颖。

　　其实倒不是他本性乐观，以至现在傻兮兮的自娱自乐，人嘛，或者放在他这个魔身上也一样，在一件事情即将成功前，难免会开心起来，连带着自身和身旁任何事物都会变得顺眼很多。

　　莫山就是这样，他原本是挺嫌弃自己的，作为一个魔王的儿子，却力量低微到随便哪个手下将士都打不过。给他找师父学术法武功，结果练了三百多年，除了最基本的，他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隐藏自身魔气，还有以魔气凝聚在脚下化出黑乌乌的云，像神仙那样飞。但这是别的魔眼中的基础功。

　　他自己也很不解，也几次三番让父王确认是否找错儿子了，结果现在也看得到。老魔王是恨朽木雕不出，他是怨自己为何是个魔。

　　做个人就好了，像最开始那二十多年，无忧无虑，多好啊。

　　好在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只要到达柱天山，伴着天泉水吃下脱胎换骨丹，就可以做个真正的人……

　　莫山正兴奋想着做人以后要做什么什么，脚下的飞剑忽然不受控制地乱晃起来。

　　“诶诶诶，怎么了怎么了，不是往这边，是……哎这把剑怎么回头了。”

　　飞剑越晃越厉害，吓得莫山乱叫一气想控制它，可这剑又已经完全不听使唤，都停在半空快速转着圈，想把踩在它身上的人晃下去了。

　　莫山被转得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从剑上掉了下去。须臾间他正想着，就算摔断骨头也不能用出魔气护体时，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魔气接近，接着身体落到了一个怀抱中。

　　“九王子，我奉王上命令来带你回去。”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响在耳边。

　　怕什么来什么。莫山将双眼闭得更紧，小声道：“我不回去。”

　　但接着身体就被摔在了实地上，周围弥漫的浓烈魔气已经表明，现在身在何地了。

　　莫山仍闭目躺在地上不动，能多装死一刻就能少面对一刻，何乐不为。可他也没能装多久，有脚步声接近，有一只手在自己怀中摸着什么，然后掏出去一个东西。

　　莫山心猛一跳，马上睁开眼爬坐起来，就见一个黑衣轻甲的女魔手里拿着碧玉瓷瓶，正往那高高王座上走去。

　　莫山急得如火烧火燎，地上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王座上走，几步又停下，忐忑不安地看着那高处端坐的魔王。

　　黑衣女魔将瓷瓶呈上去，高座上的魔王只拿过懒懒看一眼，就将瓷瓶捻为粉末，任风吹散。

　　那可是自己用命换来的。莫山心痛不已，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将苦楚打碎自己咽进肚子里体会。

　　“脱胎换骨丹。”魔王的声音如洪钟，一字一字响得震耳欲聋。

　　莫山垂下头只低低“嗯”了声。

　　“怎么，你想脱胎换骨，变成凡人？”

　　莫山将头垂得更低，不说话了。

　　魔王看着他，威严表情中透出冷漠来，“不过是以前过了小阵子凡人生活，怎的就心心念念于此了。”

　　“父王，”莫山还是决定鼓足勇气把话说出来，反正已经到此地步，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做人。”

　　“你懦弱的性子倒很适合做凡人，可惜你是魔，是我的儿子。”

　　“父王……”

　　“把他关进牢里。”魔王对那黑衣女魔歪了歪头，女魔受意，闪身来到莫山身边，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做出请的姿势。

　　莫山无可奈何，只能走向殿旁那条已经非常熟悉的，通往牢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