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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避尘百年欲入世 ...

  •   在展开信纸的那一刻,萧越突然觉得有些失望。本以为自家老爹费了心思留下来的遗信会有什么玄机,结果依旧只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纸信笺而已,果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亲爹的水平。

      可即便如此,萧越还是有些莫名的兴奋,哪怕他非常的不想承认,自己的心跳还是比平常微不可见地跳得快了一些。因此他不自觉地屏气凝神,亟不可待地读起了信。

      “萧越吾儿,见字如晤。迫而先行,实在不愿。弃尔于世,不尽亲养之力,是谓不慈;家任未担,付之于你,是谓不仁;长上不将,伤其心神,是谓不孝。终吾一生,未有建树,余罪既多。
      上愧对宗亲,下枉为人父,乃去请罚。吾知尔心性,幼之如此,异日必有作为。然家门盛衰,褔祚运数自有其理,切莫强求。量力而行,尽心则已。
      族中兴旺皆系尔一人,外里凶险,内里凋敝,世有艰辛,切记谨慎。而若再不堪重,思及欲归,随心即可。父虽不才,尚能护你一二。先祖在上,庇佑之。
      然事不先为,何知不可?
      吾只忧人事纷繁,恐尔自在不复。须知自古言语不当而速祸者,不计其数,务必好自为之。呜呼,尝怀中小儿,今已大矣,为父愧哉。
      近而天凉,且记添衣;亲亲我儿,父甚挂矣。”

      这么一通看下来,萧越只觉得信末最后的十六个字像一块巨石,咚得一下就落在了他身上。五年时光里没有的父爱,仿佛一下子就被这四句话全补回来了一般。

      他感觉心里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针扎似的疼,忍不住低声埋怨:“什么臭爹,啰里啰嗦一大堆。”却是微微抬头,用力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一双凌厉的凤眼,此刻竟也是显得格外柔软。

      萧越又将这信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可不看还好,一看就又觉得迷糊了,他总觉得自家爹话里有话,本来明明是极其简单的话语,凑一块儿,倒叫他看不懂了。

      但是他爹能有这个水平吗?萧越对此持有深深的怀疑。

      然抛开这一切不说,上任萧家家主萧逸尘的字还是极为赏心悦目的,若非是萧家避世,绝对能算上世上一绝,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萧越,倒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指腹摩挲着信上那行云流水般的小字,萧越贪恋地想从中感受一下父亲的温度,又觉得这样的举动透着一股傻气,才默默将信折好,放在了最贴身的地方。

      没了信,萧越那刚刚还有些糊涂的脑子立刻就清明了,他不由咂了咂嘴,又开始大不敬地腹诽起了自家老爹。

      在他眼里信的意思总不过这么几样,一是他爹实在不是自己想死的,他死了自己也很难过,萧越觉得这实在是些屁话。

      二是现在萧家的一切重任都是萧越自己的了,不论是要出门还是怎样,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外面都是龙潭虎穴,一定要管住自己那张欠的不行的嘴,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提早去见被他嫌弃的不行了的爹了。

      对此萧越表示,他爹自己在的时候都管不住他,更何况死了呢?

      最后,就是一些关切的话了,什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想干了要撂担子,即使萧逸尘再怎么没本事,总是会护着他的。

      萧越为自己爹的大言不惭感到十分脸红。

      这么想来,萧越又觉得这封信实在是可有可无。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爹确实是了解自己,是真真切切地连他肚子里有几根弯弯绕绕都一清二楚。

      因为纵使萧越再怎么顽劣不堪又再怎么嫌弃他爹,一句“亲亲我儿”,他就被败得跟什么一样了。只能说铁石心肠再甚,终不敌一句闲话家常。

      打蛇打七寸,自家爹就是知道自己受不了轻言细语才故意写成这样的,因此他忍不住嘟哝:“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说完又隔着衣料摸了摸那信的形状,仿佛这样才能叫人心安。

      看过了信,他将目光转向了那本有些旧了的暗黄本子。直觉告诉他,这本手札才是重头戏,小心地拿起书,那旧而整洁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字——闲时记。

      萧越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这三个字一看就不是自己爹写的,只因这字虽工整,却实在是和美沾不了边,平凡极了,而萧逸尘的字却向来是笔走龙蛇的。这便表明手札主人另有其人,且这个人肯定很重要,否则不会被他爹那么重视。

      如此想着,萧越翻开了第一页,只见扉页上一片空白,只在这页的最右下角,有着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寂”字。

      一见这个字就被吓惨了的萧家主差点没把这手札给直接丢出去,他还真没想想到这看上去极为平凡的闲时记,居然是他祖宗萧寂的手笔。

      萧越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在心里默默扇了刚刚鄙视这字丑的自己一巴掌。虽然萧寂在没成名之前确实是个种田的农民,既没学问又没见识,但是对于老祖宗,他这个无知后辈还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于是他重新抱着十二分的敬意,认真看了下去,只希望这是本绝世秘籍,让自己能一看就能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三五年内便能呼风唤雨驰骋天下,成就一方大能。

      然而薄薄的一本手札,萧越翻到了底,都是大片的空白。

      这下好了,萧越在心中虽然十分的崇拜老祖宗,还是忍不住想:“虽说是闲时记,可先祖怕不是太忙了点吧!整本的空白,难道连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不信邪地将册子又翻了两遍,结果都是一样,除了前两页的寥寥数语,再没有别了的。而那少数的几句话,也是玄之又玄,空得可怕。

      “天地始于气。气者,物之本也;物者,万物之形而未有灵也。启智以驭物,驭物以专灵蓄魂,后行天下以养生修己安乐也。物载气而得生,气归于无物,不可视之。”

      林林总总的句子全部加起来,总共拼出来这么一段。而就这一段萧越还看不明白。

      萧家藏书阁虽有三万藏书,正儿八经关于修行的却极少,否则萧越也不会为了想怎样复兴家族而焦头烂额。

      “果然是没什么用的,我就说呢,若真有用,我爹咋还是这幅德行。”萧越撇了撇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失望两个字,只出于敬意地把手札收起来,打算日后再好好研究研究。

      他爹萧逸尘虽没有那么聪明,总也是只长得好看还有些精明的老狐狸,不会平白无故的那么收一本没用的书,哪怕那是老祖宗写的。

      萧越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不存在的灰,觉得今天来这一趟十分得值,便一脸春风得意地走了出去。

      一到外面,却已经是黄昏,他在藏书阁中待了近两个时辰。

      而此时垂日薄山,光线茫茫,萧越才讶然发现,原来暮间时刻的萧家,竟是这样的萧索。

      藏书阁前,居高临下,天大地大,小若蝼蚁,放眼望去,竟是说不出的空旷。

      眼观所见,树衰草枯,无花无果。脚下的灰白地面,干净得可怕,连一根杂草一颗小虫都没有。除了萧家屋宅的白墙黑瓦,其他颜色却是半点也无。

      而那老旧房屋,看着就叫人心感悲凉。

      耳听所闻,只有风吹的飒飒,以及屋檐下铁马发出的冷清声响,护花铃虽晃有声,却是没了可护之花。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动静了,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更没有人的喧哗。

      已是黄昏,连小童们都早早歇下不再折腾了。

      无景无声,萧家荒凉的像是一个死地。仿佛除了仅剩的萧家人,就再没有其他生气了:真真的是一个只有人气的地方。

      萧越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无形的压力,似乎变成了实质,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压得他根本就透不过气。

      萧越突然生出了撂担子不干的想法,这萧家太重,他担不起。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就消了。

      事不先为,何知不可?

      天塌下来也总有一条活路,只要走就行了。

      萧越想,姑且就信自家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一回,先毫无顾忌地走下去,哪怕最后真的思及欲归,万事也有他撑着。

      这是萧越第一次,真正感觉到“父虽离,永同在”的暖意。

      他垂眸看了一眼荒败的灰白地面,沧桑的旧石板和藏书阁内的稀世蚕丝简直是天壤之别。

      萧越握了握拳,回房去了。

      萧小小早早地就在萧越房间等着他,打算进行例行公事的对话。

      “公子,可有什么收获?”眼见萧越从远处走来,萧小小连忙迎上去,轻声问着。

      萧越看了眼这位高个稳重的家人,突然想:“小小是我堂兄,比我稳重也比我靠谱,我爹怎么就把家主之位传给我了呢?”

      当然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过一遍,万万不敢同面前这位稳重靠谱的真人讲。不是贪图名声,只是位高必寒,萧家的烂摊子萧越没有理由推给别人去承担。

      想来萧越又摇摇头,回道:“没有,倒是找到了我爹留给我的一封遗书,还有一本祖上的手札,全都没什么用。”

      萧小小听了也不由沉默,更加心疼起了萧越这个比他自己还小了五岁的堂弟家主了。

      无米之炊难为饭,萧家却是反了一下,米多而不通炊,甚至要更倒霉一点,连那些米都还是些不能吃的。

      “再过一个月我就十二了,到时候,我打算出一趟远门。”萧越总是见不得沉默,而他打破沉默的也往往都是些惊人的话。

      萧小小果然闻言大惊,脱口而出道:“你一个虚岁只有十二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家家,出了家门不就是直接去见你爹了吗?”

      萧越:“……”果然萧家众人都深知他的水平。

      但萧越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只道:“在家里,我活着,然后带你们一块儿去见我爹?那我还不是得被他打死。”

      萧小小:“……”他就知道跟萧越谈不拢什么。

      萧越直视着他,还是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坚定:“小小哥,我意已决。”

      萧小小叹了口气,毕竟萧越轻易可不叫他哥。而且现在他是真的再说不出些什么了,只能妥协:“我肯定是说不过你也劝不过你的,只能说你在走的期间我会帮你看好萧家。而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咱家的东西,总是被人惦记着的。”

      萧越摸了摸颈间的那颗吊珠,笑道:“放心,我还小,糊弄人可方便多了。”

      萧小小对此不置可否。

      萧越朝他安慰地笑了一笑,转头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问道:“婆婆可睡下了?我总得去和她说说话。”

      萧小小摇头否认:“也不知怎的,婆婆本该早就睡了的,今日却挺反常,刚刚还精神不错地在补东西呢。”

      萧越也是觉得奇怪,便不再多话,又朝萧老婆婆住的南苑走去了。

      萧老婆婆是萧家最老的人,萧越也说不出她的年纪,只知道家里人都唤她作婆婆,他也只需要跟着叫就行。而萧逸尘信中所说的“不将”的长辈,也就是萧老婆婆。

      萧老婆婆年纪虽大,却整日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轻易不出南苑,因为那里采光最好,适宜她这种好静嗜睡的人住。

      老婆婆也不似寻常老人一样每日天还未亮便早早地起床去寻事做,她一日里总有大半天的时间都是睡着的。

      因此萧越有时候真的担心她会一不留神就睡死过去,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话他又只能在脑子里面过一遍了,而萧老婆婆至今仍旧身体安康地活得十分滋润,仿佛萧家衰败,家族将亡等一系列麻烦事都与她无关。

      虽然可能确实没什么太大关系,毕竟老婆婆也活得够久了,见得也够多,萧家亡了自是无所谓,反正她也总说自己是随时都有可能闭眼西去的人。

      对此等淡然潇洒的心性萧越是十分的佩服,只盼着自己也能修出一个无欲无求无惊无喜的性子来,估计这也得等他活到萧老婆婆这个年纪再说了。

      南苑离萧越所住的东苑不远,几步路就走到了。而萧越才刚走到门口,就发现老婆婆的房门是开着的,屋里头还亮着温和的灯,似乎是屋主人正在在等着什么人。萧越更加觉得奇怪了。

      而这时,房里头传出了一句极其和蔼的声音。

      “阿越心肝来,到婆婆这来,婆婆可等你好久了呦。”

      萧小家主愈发一头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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