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无重》温无非

1、楔子

　　楔子

　　此去经年，难诉衷肠，风尘满鬓，累落心房，昔年痴枉，如今皆忘，怎知情深，皆如浮浪。
　　——引言

　　一地的雪，白茫茫没有边界，不远处有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飘逸的黑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唇角，眉眼含笑道：“荆玄，我心悦你。”说着对摔倒在地的少女伸出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少女的眼睫微微有些颤抖，胸膛中是擂鼓般的心跳，强烈得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心动羞涩，还是紧张害怕。似乎是被他眼底的温柔打动，少女怔忡地看着男子伸过来的手，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少女沉醉在他温柔的眼底，缓缓伸出自己的的手。

　　突然，那双几乎让人深陷的黑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男子鲜红的唇开始向两边撕裂变大，变成了蛇盆大口，雪白的牙缓缓变得细长尖利，变成了蛇类的毒牙，而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粗壮的蛇身，雪白的衣衫也化作泛着冷光的雪白蛇皮。

　　哪里还有什么俊俏公子，只见一只巨大的白蟒，直立着上半边身子，不断吐这猩红的蛇信，发出危险的信号，一双圆溜溜的蛇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荆玄震惊得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呼救，巨大的白蟒就猛地扑了过来，死死缠绕住荆玄瘦弱的身子，眼看着一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尖利的毒牙闪烁着危险的白光！

　　荆玄猛然睁眼，急促的呼吸还沾染着几分噩梦的气息。她盯着床上层层叠叠的帷幔，试图分散紧张的情绪，绚丽的色彩却丝毫没能温暖到眼底。她叹息，自己重生已经过去三日，曾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前世种种，可如今这骇人的梦境，还是让她心痛到窒息。

　　前世的夫君，自己心心念念的莽原公子，假意心悦自己，娶了自己，最后囚禁了自己，以她为饵，杀害了她的亲哥哥——三皇子陈煊，母妃柳妃被诬陷入狱，不堪严刑，惨死狱中，至于外公柳家，也遭屠戮，或打或杀或卖。

　　前世种种，恍若云烟，含恨而死的那一刻，她发誓来生再也不要被无知遮眼，不被谎言迷惑。

　　***

　　想起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吴若霖借“疗养”之名，把自己软禁在云谭山。在婢女烟儿的帮助下，自己一路向山下逃跑。云潭山飘着冰冷的大雪，刺骨的寒冷钻入骨髓，未知的远处是一阵阵搜寻声，寒冷和恐惧充斥着胸膛。

　　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年寒冬的落水，16岁的自己在破冰中上下扑棱，冷到失去知觉，放弃挣扎。当初一度以为自己会冻死在湖里，吴若霖救起了她，朦胧中他的侧脸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情窦未开的少女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就是爱情吧。于是暗通信件，芳心暗许，私定终身。

　　荆玄冷笑，谁能想到，当初救起自己的人，就是如今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人呢。一切的相遇相识相知，居然都是预谋，自己前世，都活在一无所知中。

　　那时冰冷幻灭的雪越下越大，荆玄自暴自弃地想，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吧，快点死吧，固执的自己，自私的自己，被一厢情愿蒙蔽双眼。昨日吴若霖逼迫自己写信给三皇兄，信中说自己病重，想看哥哥的最后一面。必定是诱骗三皇兄前来，加以谋害，自己用暗语夹杂其中，希望哥哥能够明白，千万不要来救自己。自己可以死，不能连累最爱自己的哥哥，所以她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

　　远处的搜查声越来越近，犬吠声此起彼伏，荆玄长期被灌药，身体无力，奔走数里，早已脱力，只能趴在一方巨石后不断喘息。

　　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荆玄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绒衣，手中提着一把长剑，□□是一匹虎虎生威的异族进贡马，正是自己的亲哥哥——三皇子陈煊！

　　荆玄脑中顿时炸开，一边疾呼哥哥，一边震惊不已，自己明明在信中暗示过了，这是两人之间的暗语，哥哥不会看不出来。既然知道其中有诈，为什么还是过来救自己？然而她顾不了这么多，连忙起身向哥哥奔去。

　　陈煊看见妹妹，心中大喜，连忙下马，但见荆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又惊又怒道：“荆玄，你这是怎么了！
　　”
　　荆玄大惊，哥哥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能轻易逃脱，看来也在计划之内，顿时脊背一凉，大声喊道：“哥哥快走！中计了！”

　　还没等荆玄反应过来，一阵阵破空之箭如雨般袭来，猝不及防的众人身中数箭，纷纷落马，死伤无数。

　　陈煊抱起荆玄一个翻身，躲到了刚才她呆的乱石后面，低声道：“你在这里不要动……哥哥……咳咳。”陈煊抱着荆玄，刚才还镇定自若地说着话，却突然转头，捂着嘴就咳嗽了起来，随之而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荆玄大骇，连忙抱紧哥哥，手却触到了他背后一片坚硬的东西，居然是箭！荆玄急得一阵眩晕，刚要开口，就听不远处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温文尔雅，一手执扇，缓缓道：“剧毒鬼刹，沾血则死，看来你柳家几口，快要团聚了。”

　　荆玄这才注意到，哥哥吐出来的血都是紫黑色，剧毒无比，他们居然在箭上淬毒，看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留活口，杀无赦。

　　陈煊闻言皱眉，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妹妹，将她轻轻放在巨石后面，脱下黑色绒衣，把她从头到脚紧紧地包了起来。完成一系列动作后，似乎是扯到了背后的伤口，陈煊脸色发白，随手抹去了嘴角紫黑色的血，撑着长剑站了起来。

　　寒风呼啸，卷着他染血的黑发，烈烈起舞。

　　荆玄被大衣裹着，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吴若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透过厚重的绒衣传了进来。

　　“对了，五公主还不知道她外公柳相一家全部入狱，就连她的母妃柳氏也不能幸免呢。”

　　荆玄心下一惊，挣扎着似乎是想要出来，最终还是死死攥住绒衣的一角，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陈煊面色一沉，立马举剑就要刺来。

　　吴若霖微微一笑，悠然转身。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轰的一声，剧毒鬼刹发作，陈煊独木难支，倒地不起。

　　吴若霖凉凉道：“三皇子思妹心切，不顾阻拦，贸然前往云谭山，路遇歹徒，不敌，战死。”

　　荆玄猛地掀开黑色绒衣，膝行向前，抱着陈煊虚弱的身体，面目一片死灰。

　　陈煊努力睁眼，断断续续道：“别怕，炫儿……你别……”话还没说完，陈煊猛地吐出一口血，头一歪，双眼紧闭，再也没有睁开。

　　荆玄撕心裂肺，目眦欲裂，提起哥哥的佩剑就向吴若霖冲去。吴若霖听到背后的动静，还没转身，就有一支破风长箭凌空而来，将荆玄一箭穿心。

　　吴若霖转身时，正好看见荆玄当胸一箭，身体摇晃着，就要倒下。若霖公子云淡风轻的姿态终于破碎，他怒吼道：“是谁！是谁放的箭！”

　　与此同时，又一阵马蹄声轰隆着传来，像是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向云谭山奔腾而来。众人脸色皆变，不远处望风的探子策马狂奔，大喊道：“公子，不好啦，宫里的禁卫军来了，我们快撤！”

　　吴若霖脸色一阵扭曲，立马上前抱过荆玄就要上马，还吼道：“解药呢，鬼刹解药呢。”看来他早就下定决心毒死众人，所以故意没带解药，不知这时候为什么又找起解药来。

　　荆玄早已昏倒，整个人浑浑噩噩，气息渐弱。只听一串软软的女子声道：“公子，右相说了，三皇子接五公主回宫的路上，双双遇险，不治身亡，您还是放下公主吧，他们金枝玉叶的，圣上找不到尸体，不会罢休。再说等禁卫军来了，大家谁都撤不了。”

　　顿时吴若霖人马中一片附和之声。

　　荆玄感到一阵失重，接着头撞到了地上的石头，传来一阵刺痛，这刺痛却让她清醒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越来越多的寒冷肆意侵袭着自己的躯体和神经，那一片嘈杂的马蹄在耳边猝然停下，有匆忙的下马声，身旁碎石子被踩踏摩擦的声音。荆玄感到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似乎是被握住了手，那一抹温热，暖得荆玄心中一颤。她的头被轻轻捧起放在怀中，脸上的落雪也被细细擦去，清冽淡雅的香味缓缓萦绕开来，不同于平常的熏香。

　　完全陌生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由于荆玄的头紧贴着他的胸膛，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沉闷颤动。虽然自己逐渐失去意识，但还是感觉到他用有些颤抖颤抖的声线，低低地道了声：“向来帘幕无重不见君。”

　　无尽的寒冷还是彻底侵入了自己，打垮了自己，荆玄像是坠入深渊，掐断了和尘世的最后一缕联系。

　　忽然胸口中传来一阵落水的窒息感，恍惚间一股冰水灌进口鼻，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一场落水。这是濒临死亡的幻觉吧，荆玄无力地想着，人在死亡前，内心的恐惧，居然会幻化出最让人害怕的记忆。如今想来，那一场落水，那一场相遇，真的就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斜斜地散开来，正好映着她漆黑的瞳孔。这时贴身伺候的宫女媛儿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絮絮叨叨地开始说着，公主醒啦，您落水后这几天恢复得不错呢。

　　荆玄猛然惊醒，自己已经重生三日了，前世濒死的幻觉居然都是真的，她重生在了落水的那一刻！不过这一切都是宿命吧，自己还是没能摆脱罪恶的原点，跳湖救起她的还是吴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