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城·毒》Ikiteku

3、我与芫城的记忆

　　芫城的街道是模糊的熙熙攘攘，看着毫不相识的人群，只觉得色泽清淡，竟颇有梁楷的泼墨画的味道。我的回归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回事，也只是芫城中的四王爷府里多了一个四王爷而已。
　　回来的时候，父皇没有立即召见我，几位皇兄没有来看看我，这倒也应了我的安静品性。我就这样子一个人，静默地进了四王府——我在芫城的属于我的地方。北辽地处北寒之地，偏偏四王府的环境极其幽雅，豪奢而美。梅树，杨柳，芭蕉，金桂树，养着一缸藕，竟还生长着几棵橘树。我极喜欢府内的植物。像那“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这感觉定然是很美的。我那间卧室近乎豪华。有很明亮的芙蓉绣球琉璃盏宫灯。黄铜的大床下铺着纯白的羊毛垫子，于是那床如漂浮于白云之中。这一切，是美，也是冰冷。

　　父皇传了话，要我晚上进宫赴宴。印象中，父皇似乎没有特别喜欢四四，但是也绝对说不上是讨厌。“越是这样的中性的态度才越是不易捉摸、越不容易惹人注目啊，皇帝老爹，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啊？”我低低地笑了起来。外面是落日，明亮但不耀眼，柔和中带着几分绚烂。或许我应该喜欢朝阳吧，朝气蓬勃，一跃而出，可是我太懒，总是赶不上她，就只好安慰自己欣赏她的晚妆了。
　　“满叔，”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他颤颤地小跑过来，这个老人是一直都陪在我身旁的，自芫城至北疆又回来芫城。他六十多岁了，我喜欢他的安详、善良、宠溺、温柔，像一只很可爱很白的兔子。如果可以，真是想等他老得走不动时，扶着他出门、回家、散步。
　　“小主人，有什么事儿吗？”他的声音像夏天里的棉花糖，有点点沙哑，但是却很舒心，很好听。我微笑，“满叔，叫人把听雨轩和红豆馆收拾出来，过几日我要用。”他看着我笑笑，“是，小主人。”满叔的笑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我皱皱眉，哦，是了，四王爷殇城好色淫逸啊，早在北疆的那些男宠侍婢已经遣散了，看来满叔是误会我又要往府里头收宠妾了。也许，是应该找个人陪陪自己，我的确是有一点孤寂感。

　　“传四王爷上殿——”
　　“传四王爷上殿——”
　　“传四王爷上殿——”
　　我半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起身落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剑眉高耸，目光炯炯，瘦削的脸上透露出一股刚毅勇猛之气，他已经年逾五十，鬓边已有了几茎白发，把他衬得越发英气逼人.“今日皇儿远从北疆归来，见到皇儿安好，朕也放心了。皇儿一程风尘仆仆，想必是倦了。今天乃是便宴，皇儿们与诸位大臣不必过分拘泥于礼节，随意就好，随意就好。”我扫视了父皇一眼，这个笑得慈祥的人，单单为了这一番滴水不漏、面面俱到的话，我也不禁重新审视这个人。
　　宴席上的气氛活跃多了，有点躁乱的感觉。
　　“老四啊，二皇兄敬你一杯啊。”我抬眼望去，二皇兄韩允翡翠酒杯望着我正端着，有点戏谑，有点玩味，有点张扬，有点冷傲，有点不屑。我微笑着端起酒杯，“四皇弟敬二皇兄才对。”话罢一饮而尽，挑眉一笑，笑容灿烂得几乎令人恍惚神情。
　　“四弟，三哥也敬你一杯。”这个声音，温润清脆得像我的琉璃盏碰撞在一起，一下子就能抓住人的心。我微笑着看三哥，韩苏的笑容冷峻、明亮、骄傲，美丽如珠玉，苏真的很美丽，但是他的美丽是绿色无毒的。他很有气派，那神定气闲的感觉很吸引人......而眼睛是清澈如孩童一样的。我忽然觉得有一种盛大的力量在张开，层层绽开，如花一般，将人掌控，使人沉溺。这一个瞬间，我相信有些事情在第一瞬间就已经被注定。他奇怪地看着我，我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失神了。”眨眨眼睛，我又饮了一杯酒。
　　我不想再喝酒，任何人的。
　　而韩渃，我是指我的大皇兄，他没有礼节性的寒暄一下，或小小地劝一下酒，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哪怕一眼。“是谁说过，成长带来了马不停蹄的忧伤，而所谓的忧伤到底不过是脆弱者用来掩饰内心惶恐的方式罢了，就像隐匿在浮萍下的鱼，一面逃避一面又疯狂地吐着泡泡，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爱情是不是会纯真到像鱼一样，让人锥心泣血，也没有结局，不会有幸福？至于人呢，谁是那尾鱼呢？我不愿意，亦不会让自己成为那尾鱼！”我的话淡然得没有任何语气，我心如止水地安静地看着韩渃说了这段话。
　　一针见血，韩渃的脸一下子白了。我感觉到了，他是惶恐不安的，无处可逃。难道他所坚守的心底城堡如此脆弱吗？真是一尾可怜的鱼儿。“四皇弟，大皇兄敬你一杯酒。”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跌宕起伏：“殇城记得，适才已然说过不再饮酒，渃皇兄。”韩渃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架在空中，像是凝固的雕像。我“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渃皇兄。”
　　冰冻了许久的空气过了好长时间才开始融化。我带着一贯的似有若无的微笑，在又乱又杂的人群里，我觉得自己是“大雅”像是处在虚幻的生活状态里的隐士。“我的生死同天地的无寂相互纠缠”心里忽而出现了一句话。
　　“殇城，”父皇祥和地笑起来对我说，“殇城。”我站在韩渃的身后看着父皇，好半天，我轻柔地笑着问：“父皇有事？”父皇的眼里盛着笑，而义正言辞地告诉我：“殇城，你是四王爷。”“恩，我并不否认啊。”有点漫不经心的话令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诡异起来，我的微笑依然安稳而柔和。父皇的声音严厉，他的话触目惊心，“殇城，做摄政四王爷吧，如何？”
　　若有所思，冷淡的笑，“那好吧，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