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汐澄璠霏

9、画中仙

　　天憙历838年，风云纪25年，春。
　　润生公主皇甫慕雪虚12岁，她调皮得简直没有公主样子，这与她姨娘性子太温和纵容有很大关系，她有很多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小她一岁半的“亲”妹妹，泽兰公主皇甫慕雨。但是据说她这个妹妹不是她姨娘生下的，但是兰昭仪对待她们两个都没有差别，皇甫慕雪自己也完全不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们的父皇好像更喜欢她一些，而看着她妹妹的时候总是有些难过的样子，不过她也懒得去考虑这些问题。
　　皇甫慕雪唯一一直纠结着的问题，是关于她的兄弟们的。她有一个大皇兄皇甫慕卿，二皇兄皇甫慕霜，有时候还会多出一个“二哥”皇甫慕风，那是父皇收的义子，平时不常见，然后是一个四皇弟皇甫慕江，后面还有一群春夏秋冬暑寒暖的弟妹，但是他们最大的也才两三岁，这些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疑惑的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三皇兄或者三皇弟。每当她询问母亲的时候，姨娘都只是讲一讲那位皇兄的了不起，但是只要她问道为什么从来见不到他，姨娘就只会让她不要到处乱讲，然后把她晾在一旁，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发起呆来。
　　毕竟润生公主是皇家的孩子，又恰逢处在一个女子待遇很不错的时代，受的家教还是很全面，她并非不明事理，但毕竟还有很大的贪玩的习性。皇甫兴除了是一个很英武的皇帝外，还是个纵容的父亲，大概是将自己对皇甫慕云的思念愧疚全部转移分散到了这几兄妹上吧，他对这几个孩子的要求简直纵容的可以。
　　就这样，虽然润生公主皇甫慕雪的同龄女子也有很多已经订了亲，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每天无忧无虑的，时不时偷偷溜出去玩上一圈，因为父亲不怪，还有随身的卫士保护她，兰昭仪也不好责怪她些什么，只是叮嘱她不要惹是生非。
　　虽然习俗还是比较开放的，但也不容她这么一个小公主到处乱跑，因此为了方便，皇甫慕雪比较喜欢着男装出门，时下也有不少女子喜着男装，但也只是因为男装比较方便，其实这种扮相一眼就可以看出性别，因此并没有什么人刻意扮作男子。皇甫慕雪从小和一群兄弟们混在一起，身量又小，扮作男子倒也不太容易判断，只是近来她又长了许多，便稍稍能看出些端倪，不过她自己也并不很在乎。
　　实际上刚刚过完年不久，说是春天还有些勉强，但有街巷的热闹气息烘托着，倒也不寒冷。皇甫兴自己不很擅长治国，虽说他少有壮志，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虽说体恤百姓，但对政法革新之类并不在行，好在他知人善用，手下有一批谋事，雅嘉当年也曾帮忙修订了律法。因为治理得当，乾地的百姓生活倒也很富足。
　　正月十五，晚上的街市热闹辉煌，皇甫慕雪从小门溜出来，身上换了件大红的小袄，随意的扎着两个小鬏，匆匆忙忙的拉着丫鬟红袖就向外跑去。两个人很快就被各种花灯迷住了，慢慢拉开了距离，渐渐被人流冲散，待到皇甫慕雪回神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被人群挤到了何处，身后哪里还有红袖的影子？
　　皇甫慕雪心里开始发慌，天上挂着一轮圆月，但四周还是很黑，人又多又乱，侍卫也不见踪影，万一遇上匪徒，自己可不知该怎么办，还有红袖，找不到自己肯定不敢回去，要是宵禁以后被人抓到，她可没办法证明清白……
　　越想越乱，越急越出问题，皇甫慕雪转着转着，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是迷路了。皇甫慕雪长到十岁后，他的皇兄才答应带她偷偷溜出来玩，但也只是在白天时逛一小会儿，她晚上出来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还都是由丫鬟和侍卫带着，在比较繁华的地方逛一逛而已，所以直到现在，皇甫慕雪对城里的道路还很不清楚。
　　虽然皇城的治安总归是不错的，但黑暗总归会加重人的恐惧，皇甫慕雪双手环抱着给自己鼓劲，她始终不敢找人问路，总害怕一开口就会被恶人捉去，更何况红袖还在找她呢！又害怕，又担忧，皇甫慕雪蹲坐在路边，低低啜泣起来。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没人会注意到路边的一个小孩的，皇甫慕雪缩了缩身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人就是这样来到她身边的，他背对着灯火，看上去像是神祇一般。
　　皇甫慕雪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戴了假面的脸。似是感觉到了皇甫慕雪的紧张，那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摘下面具，蹲在她面前，声音温和有磁性，“是与家人走散了么？”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站到她面前时，皇甫慕雪就感觉莫名的心安，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弥漫在四周，顿时驱散了她的恐惧。皇甫慕雪点点头：“和红袖姐姐走散了，她找不到我会挨打的，我也找不到路，我……”说着她又一阵难过，声音哽咽起来。
　　那人抚了抚她的头，很温和的笑着，“那我陪你等会儿吧，别着急，嗯？”
　　皇甫慕雪努力平复下来，“嗯”了一声，感到那人挨着自己跪坐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就那样陪着她。皇甫慕雪慢慢镇定下来，含混的低声道了句谢谢，那个人只是笑了笑，拍拍她的头。
　　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亲切心安的人啊，皇甫慕雪这才悄悄打量起他来，一望过去却有些呆愣，却想不到他竟长得这般好看，俊俏的眉毛和脸蛋，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温润浅笑着的唇，在月光和灯火照耀下美的魅人心魄。
　　那人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发什么呆呢？”皇甫慕雪猛一回神，心下不禁有些懊恼，只是口上还不服软：“才没有发呆呢……我……我才不是小丫头呢！”那个人却只是温柔的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初到这里逛的时候，也迷过好些次路啊……”
　　“咦？真的？那个时候你多大啊？”皇甫慕雪很感兴趣地问道，可是下一句话立刻又让她闷头不语了。“我吗？那时候啊，大概四岁吧……”四岁……四岁和我这个能比吗？我可是十二岁了还迷路啊……四岁就出来逛？！！太打击人了吧……皇甫慕雪懊恼的样子很是可爱，那个人轻轻笑了一会儿才安慰她：“可我现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认不很清楚路啊，所以还比不上你。”
　　还比不上你是什么话，皇甫慕雪腹诽着，而且这人还未曾束发，更没有加冠，看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啊……不过皇甫慕雪还是很疑惑，“为什么现在还认不清？”
　　“哦……算算离开十年了啊……而且那个时候我就没全认清楚啊！”他最后的口气很无辜，逗得皇甫慕雪开心起来，“离开十年，那么久啊……不对，那你就是十四岁了？没比我大多少吗，不要叫我小丫头啊！可是不公平啊，为什么你就比我高那么多？哦……抱歉，是出了变故才离开的吗？”
　　那个人却也只是笑了笑，一副悠闲的样子：“是啊，挺大的变故呢……”
　　皇甫慕雪平时很顽劣，在某些方面却敏感得很，听出了一丝藏在漫不经心背后的哀戚。她挺了挺身子扶着他的双膝：“你很难过？”
　　那人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思忖了一会儿。
　　“也不是，我今日回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母亲……她，生在上元节的夜里，因此名里有个月字，那时她最喜欢的，就是上元节时，一边抱着我赏月亮，一边给我讲故事。”
　　“讲些什么故事？”
　　那个人看着她笑笑，笑容里的宠溺让皇甫慕雪一阵愣神。
　　“那说起来可就多的很了……”
　　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聊天不一定愉快，但有些人就是有使人聊得开心放松的本事，比如他。一直等到侍卫和红袖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时，皇甫慕雪才发现自己已经聊了这么久，街上行人都已经很少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待到这么晚。
　　“看样子还能在宵禁前回去哦，不过你有他们带着，遇到司寤氏大概也没关系？”
　　皇甫慕雪楞了一下：“你这就要走了？一个人？还能找到客栈吗？要不要跟我去……”那人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地笑了笑，“用不着担心，我可去的地方可多着呢。”
　　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睛，皇甫慕雪只感觉他浑身的气质都变了一样，在暗夜中闪着恣意不羁的光。
　　红袖的身影已经转过街角，那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皇甫慕雪有些着急，“你不想见她们吗……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张了张唇，一纵身居然跃上了房梁，倏忽间消失不见。
　　红袖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祖宗啊，可吓死奴婢了，有没有吓着您？……”侍卫默默走过来跪下，皇甫慕雪呆了一会，“我没事……要连累你们了，对不起……回去就说是我自己贪玩乱跑跑丢的吧……”
　　回去已是深夜，兰昭仪正着急的很，一时也忘记了责罚她，只是慌忙把她搂过去看了又看，始终是没狠下心来训斥女儿，只是红袖和侍卫，被罚去跪了一夜。皇甫兴也被惊动了，见皇甫慕雪回来后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教训了几句，勒令她以后都不许夜里出去，还让她闭门思过三天。不过皇甫慕雪的认错态度很好，而且也没有被吓到伤到的迹象，这倒是让父母两人放心不少。
　　皇甫慕雪没有被吓着，只是躺在被窝里时，一个人傻笑了好久才睡去，梦里全是那个人，眯着流光溢彩的眼睛，微微笑着张开唇。
　　“雅风……他叫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