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汐澄璠霏

29、人独立

　　雷闪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他自己都不曾发觉，雅风却敏锐的注意到了。
　　忽略掉不自觉屏住的呼吸，注意全在雷闪迷茫的神色上，他问他时，他慌乱，迷茫，却并不否认。
　　三人行，终有一人独。
　　回去时夜就深了，宋紫萱已睡下，雷闪在另一边的榻上盘膝坐着，却并不曾练功，他给雅风温着那份饭菜，等着他回来，只是神色注意全放在了那一边。
　　不过还好，他这次保留了警惕性，倒是察觉到了雅风的到来。
　　啊，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呢？二人兄弟，现在他冷血冷情的兄长终于有了烟火气，可不该为他高兴吗，自己这么郑重，这副样子 ，有什么意思呢？
　　“那是喜欢啊，”对心底一闪而过的不悦唾弃不已，面上还是笑得开怀，看着瞪大双眼，因为自己的话而羞惭不已的雷闪，雅风神色温和，“阿闪，没错的，你是喜欢上她了啊。”
　　难得的见到他有了这么可爱的一面，倒是借了宋紫萱的光，雅风笑一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阻止你，而且，这不很正常么？”没错，郎才女貌，太正常了，这话他说得认真，也不知听进去的有几人。
　　雷闪此刻满面羞窘，还有猛然明了心思的慌乱茫然，方寸大乱，只觉雅风笑的奇怪，却也并未多想，未能体会他的情绪，毕竟，眼下的情况荒唐，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翌日，雷闪出去采买些必备品，雅风留下来陪宋紫萱试一试昨日买回来的衣服，昨日来到就晚，情况又那样，买回的两件布衣一条襦裙自是没试，只得今儿穿穿看，趁着还在城镇里好修补一下。
　　宋紫萱与雅风反而放松的多，她与他很投缘，又因为失忆，嬉笑怒骂毫不掩饰，竟是有一番寻常女子没有的韵味——配给雷闪倒是真的很好，雅风仔细审查者她的神情，她不是会沉溺忧虑的人，至少现在不是，那么对着雷闪时的异样也果真是添了些三人都未曾留意的羞。
　　“紫萱，”她刚试了两件粗布衣，闻言眨着晶莹的水眸望向他，神态间竟有种遮不去的清雅，“去试试那件襦裙吧。”他顿了顿，忽略掉一闪而逝的奇怪感觉，道：“阿闪说你穿鹅黄必是好看。”
　　下一刻，那白嫩的小脸果然飞起漫天红霞，呵，果然也是，这二人啊……心悦君兮，君不知，吾亦不知。
　　雅风无奈的笑着摇头，他不知那种不适感因何而来，但不论如何，兄长虚岁早已十八，他也该娶妻了。从举止和神情看，宋紫萱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也不会是什么不正经地方的女子，如今她能得雅风喜欢，又与雷闪两情相悦，却也般配。
　　更何况，只要不会是太过穷凶的身份，对雅风这边，都是有利的，而宋紫萱又怎么会和穷凶染上关系呢？
　　打着各种小算盘，雅风有意无意的，在顺水推舟之下，这二人很快被撮合到了一起。
　　只是，虽说有了为雷闪娶妻的想法，但雅风还只是想想，并不透露什么，宋紫萱的地位大致可以确定，只是身份还不明，他不能大意。
　　因着有了这种特殊的关系，他们的行程走的虽依旧快速，却也再不同往常。那似是永不停歇的欢声笑语，真不是从前有过的，那种欢愉，雅风无论如何也没法带给雷闪，他和她，终究不同。
　　如果能为雷闪娶来她——只要雷闪好好的，只要能让他幸福，即使日后入了朝堂，身份地位会有些不愉，也终究不算是辜负了他。
　　日子忽的就快活起来了，雷闪终究彻底改过了性子中的拘谨，他会下河捉鱼上树摘果，笨拙的学习用狗尾草编小猫小狗……完全不像他从前的风格。
　　女子，女子，女子是可悲的，没有力量，不可为官，受着三从四德，可女子又是多么幸运，男人奔劳，女人持家，可以尽数掌管家里钱权，可以尽数发落妻妾婢仆，还可能遇上雷闪这样的良人——他不解风情，却能时时照顾她的感觉；他活的粗糙，偏偏能够事事以她为先……他能为了她，改变自己的缺点，乃至性格。
　　一切只为她。
　　雅风有时会感到奇怪，爱情，真能把人变得如此奇怪吗？当年的父母，如今的雷闪……自己，倒是不用担心这种状况，可是啊，生起了羡慕之心的他，会不会也终有一日会沦陷，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会不会也做出令自己后悔万千之事？就如当年的父亲母亲……留下宋紫萱，或对或错？
　　想到父母，雅风心上还是控制不住的痛，当年他小，还不通人事，已经很难过，后来他懂了，那种哀伤就更是盘桓不去，每次想起，都是更加刻骨的痛。
　　不能让雷闪也变成这样！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再经不住丧兄之痛，若要给他们幸福，就必须得强大起来，他要把他，护在羽翼之下，要将自己牵挂的一切人，将他心上的黎民百姓，尽数护住！丧亲之痛太过痛苦，他不愿世间此痛重现！
　　向西向北，人就渐渐不再那么多，城镇间隔得远，尤其雅风又要去查看边界之处，行的也慢了下来，风餐露宿便成常事。宋紫薇始终并无异议，她的风情有渐渐地升华，只是三人日日相处，自是也不会注意。
　　这晚又搭了帐篷，宋紫薇已经习惯住在野外，或者说她渐渐体现出极其适应的样子，不过是众人都不注意而已，她独住一帐，一点问题都没有。雅风雷闪共一帐，两张席子紧挨，两个兄弟面对面打坐，仍旧不时商议事情，却也不再事无巨细，雅风有自己的打算，雷闪不需要操心，而且，每日照料宋紫萱已经很费心思，他慢慢习惯了这种日子，也渐渐忘了这回事。
　　他们还是兄弟，却已经不再像是兄弟。
　　雅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不该是雷闪的样子，从前的雷闪杀伐果断，可以儿女情长，可以仁慈义气，却不会沉迷于这种日子，失去奋发的心思。
　　他要想想办法，即便，现在的雷闪确确实实是雷闪，他也的确想过这种日子，但从前的雷闪不是！只是，若是直言不玩，必定会适得其反，对待其他人，雅风擅于攻心笼络，可是对雷闪，对他真正关心的人，他反而手足无措。
　　雷闪守了上半夜，便睡下了，雅风睁开眼睛，他一直没能入定，也就干脆放弃，任由心神飘荡，现在望着那俊美的睡颜，熟悉又陌生，他心绪烦乱，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另一边的宋紫萱也一直睁着眼睛。
　　宋紫萱的记忆是一直在恢复着的，只是一直都是恍惚又一闪即逝的片段，因此她并无什么表现，但脾性心态与风情，的确是在慢慢变化，只是潜移默化，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她有些出神的盯着帐篷，越向西走，战事的氛围就越浓郁，可这本是极其令宋紫萱不喜的，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闪过的片段越来越多，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时候到了，可后来才发现，是因为战争的刺激。
　　看到民间种种苦，她会有种熟悉感，却也会感到一种自虐般的痛快，熟悉，熟悉的情景加速了她的回忆，促使她变成一个不熟悉的人。
　　和雷闪热恋着的同时，她开始有种轻微的奇怪负罪感，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自己抓不住的图像，似乎有张温文俊美的男子脸笑岑岑的注视着自己，还仿佛有个满脸胡子的壮实男子宠溺的摸着她的头……
　　啊！这感觉亲切又熟悉，却也有种陌生恐惧夹杂其间，宋紫薇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她会骑马，会琴棋，会打坐，却不会让自己别想起来那使她困扰不已的记忆。
　　她有些害怕，自己变了，她能感觉到，她似乎会不经意的打探他们的情况，在心底疯狂猜测这两人的身份和目的，并且难以控制的的记住一切可能有利——也可以让他们跌落深渊的细节。
　　她无疑喜欢雅风，可是喜欢中似乎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她无疑爱雷闪，可是那份爱，却不再那么全心全意。
　　她怕，怕终有一日，自己会变成一个陌生的，令人恐惧的，却有记忆的怪物。
　　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紫萱，忘忧，忘却前尘，使人沉迷，宋紫萱在种种纠结中惶惶，却根本无力做些什么。
　　一场幻梦，有人不愿清醒，有人走不出来，微雨朦朦，忘忧花谢，借酒消愁却难消，愁更愁，只是终会风吹花落尽，只是终将梦醒，忘忧曲尽，一切成空。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暗示其实挺多的，就是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找出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