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海如鲸》嘿衍

2、约你好难

　　蒋鸣涛发完表情包，忐忑地等了十几分钟，才等来对方的回复。
　　“没货了啊？没关系的，我帮您留意一下，方便等几天吗？”
　　礼尚往来的，方聿也给他发了个表情包，不过相比之下正常多了。
　　蒋老板松了口气：还好，态度温和，应该没有生气。“那就麻烦你了。”他回复。
　　对方没有回答。
　　蒋老板倒是不再在意这个，终于解决一件事的感觉太好了，他心情愉悦地又去开了两场会。
　　“别的老板开心了就放假，我们老板开心了就开会，老男人，呵呵。”秘书苦大仇深地发了一条朋友圈，理所当然地屏蔽了蒋老板。
　　蒋鸣涛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打了两个喷嚏。
　　一连几天，蒋鸣涛每天不是和这个人有约，就是在会议室开会听报告，忙得跟陀螺一样，也就把口红的事忘在了脑后。
　　事情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蒋鸣涛开了机，发现手机被女朋友轰炸了。
　　“不是说今天陪我看电影的么，你人呢？”
　　“吴秘书说你还在开会？”
　　“你每次都这样，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
　　……
　　诸如此类的信息有十几条，蒋鸣涛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对女人向来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当他准备打电话去道歉时，女朋友的信息又来了。
　　“工作在你心里永远都比我重要，我不要这样的爱情。蒋鸣涛，我们算了吧。”
　　蒋老板呆了一会儿，回复了个“好。”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
　　分手之后的蒋老板自认为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就工作，甚至比有女朋友时还要轻松几分。
　　只是这可苦了以吴秘书为代表的下属们。
　　所以蒋老板收到通知他口红已经有货的信息并回复“抱歉，和女朋友分手，可能不需要了”后，吴秘书极力撺掇他请对方吃顿饭：“老板，人家好歹为你忙了这么久，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不是耍人家么？而且跟我们合作很久的杜老板最近想推一款口红，昨天他还让我问你认不认识什么人可以给他做波广告……”
　　蒋鸣涛点点头，“那有时间你联系一下，我请那人吃顿饭。”
　　吴秘书终于在漫漫斗争路上看到了一点不再加班的曙光，抑制着自己的兴奋：“我马上就给您联系！”

　　同学聚会结束，方聿送走了最后几位吐的七荤八素的大老爷们，才上了自己的车。但他没立刻开回家，忽如其来的头疼像这座城市六月的雨，气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
　　方聿趴在方向盘上，难受地闷哼了几声。
　　大概真的要去医院看看了，他想。
　　缓了将近十分钟，方聿清醒了一些，他打开手机准备联系熟识的医生，却被蒋鸣涛的回复气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妈的，分手不早说，亏我找这么久。”他骂了声，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对方回复“没事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改天请你吃个饭？”
　　方聿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不了不了，蒋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发完他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开车回家。

　　“他不同意啊。”蒋鸣涛跟正在埋头加班的吴秘书吐槽，“我居然被拒绝了。”
　　“……”吴秘书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来，期望着老板能从自己绝望的眼神里读出希望他大发慈悲放个假的恳求，但显然他不该对自己的直男老板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帮我搞定，不然到月底都别想准时下班了。”蒋鸣涛悠哉地喝了口咖啡，挑起眉毛吩咐道。
　　吴秘书哀怨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小陈啊，你帮我约一下你那个姓方的同学呗，我们老板想请他吃个饭。”吴秘书任劳任怨地找上了自己和方聿是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
　　好巧不巧，这位小陈恰好是方聿高中为数不多的死党之一。
　　看到对方一口答应，吴秘书觉得自己不再加班的斗争胜利已经到来了。

　　“方聿，星期天出来聚一聚？”
　　方聿刚洗完澡，擦擦手回复道：“好啊，怎么忽然想起来聚聚了？”
　　“忽然就想起来了呗，咱俩好久没见了。”
　　“嗯。”
　　对方发给他一个地址，“咱们到时候在这见。”
　　“好。”

　　“方聿这个人在生人面前有点冷淡，要是让他知道还有不认识的一起吃饭，他可能不太会来。”小陈坐在吴秘书的车上，跟他讲自己的打算，“到时候你们就说没位置了能不能拼个桌，我都安排好了。”
　　“你小子鬼点子挺多啊。”吴秘书笑道。
　　小陈摆摆手，“小巫见大巫。”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唉对了，本来这事儿不该我管，但毕竟方聿是我死党，你当时说是你老板想请他吃饭，怎么还要我帮啊？他们不认识？”
　　“说不认识也认识，”正好是个漫长的红灯，吴秘书停了车，“我老板欠他个人情吧，他自己请方聿被拒绝了。”见小陈一脸了然的表情，吴秘书来了兴趣，“怎么这个表情？”
　　“方聿肯定会拒绝的，他是个连顶头上司的私人约会都会拒绝的人。”小陈笑笑。
　　吴秘书点点头，不再多问。

　　蒋鸣涛从来没这么费尽心机地吃过饭。
　　他被自己的秘书七绕八绕地带来了一家餐厅，进门一看就果断转身，大有不愿浪费时间的意思。
　　“哎老板你别跑啊。”吴秘书赶紧拉住他，朝小陈使了个眼色。
　　“你带我来这种菜市场吃饭？”蒋鸣涛皱皱鼻子，环顾四周，看到大厅里一桌人站起来嚷嚷着碰杯后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睛，“你要不要换一家？”
　　吴秘书：“……”
　　蒋鸣涛也不动了，杵在那里和自己的秘书静静地对视。
　　“老板，不是我带你来这里吃饭，是你上次要约的那个人，他在这里吃饭，所以我带你来，还是说你不想请人家吃饭了？”
　　“我要请他吃饭，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蒋鸣涛又环顾一圈，继续嫌弃地闭上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管现在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的嫌弃了。
　　吴秘书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祖宗啊你还要不要见人家了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呢，当真是万岁爷，在市井小民的饭店里吃顿饭都不乐意……正当他快被内心戏淹没时，小陈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朝他挤眉弄眼。
　　“老板，走吧，别让人等急了。”他干巴巴地开口。
　　蒋鸣涛深呼吸一口，点了点头，“你带路吧。”
　　“待会儿见了他，你就说没位置了能不能拼一桌……”
　　“可那有位置啊。”蒋鸣涛冲着角落努了努嘴。
　　吴秘书：“……你还要不要跟人家一起吃饭了！”
　　蒋老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恍然大悟，不禁笑了：“没看出来啊，你还学坏了。”
　　“呵呵，过奖。”要不是你不要命似的让我加了俩星期的班，我能这么拼命给你创造机会和人家吃饭？吴秘书无语问苍天。

　　小陈带着两个人推门进来时，方聿正在玩手机。说是玩手机其实也不是在“玩”，事实上他正跟一个找他打广告的商家扯皮。
　　“回来了啊。”听到推门声，方聿头也不抬，继续打着字，他的头发留的有些长，低头时刚好让人看不到他的五官。
　　蒋鸣涛跟在吴秘书后面，站在门口，打量着坐在那里的人。
　　太瘦了。这是他对方聿的第一印象。

　　“刚刚碰到个熟人，”小陈侧过身，让吴秘书和蒋鸣涛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外面没位置了，就问我能不能拼桌，我想着反正这个四人桌只有咱们两个人，拼一下应该也凑合，就把人带过来了。”
　　方聿这才抬起头，对着门口心怀鬼胎的两个人点点头，“你们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吴秘书忽然有点后悔，方聿这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他不太舒服。
　　可蒋鸣涛却显得自在许多，他抽了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凳子，忽略了方聿抗拒的眼神，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你好。我是小陈的朋友，叫蒋鸣涛。刚才在外面转了两圈发现没位置了，着急的时候正好碰到他，要不是小陈估计今天我这趟就算白来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拼桌没征求你的意见，实在是不好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诚恳，吴秘书认识这种笑容，蒋老板每次跟合作方扯皮糊弄人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呵，无奸不商。吴秘书在心里啧了一声，刚刚还说自己学坏了，现在睁眼说起瞎话来比谁都强。想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忽然躺枪的小陈，蒋老板有个令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技能，他能三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个干净，顺便把别人夸出花来，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枪使。
　　小陈听了这话心里也一惊，虽然他对吴秘书口中的这个“开心了就加班不开心也要加班”的变态老板早有耳闻，但也确实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了他的“朋友”，接收到吴秘书的眼神，小陈忽然明白，这朋友并不是轻易就能当的，今天蒋老板是要拿自己做挡箭牌呢。
　　呸，无奸不商。小陈心里暗骂。

　　“没事。”方聿看着蒋老板擦完凳子擦桌子，想起那位被自己拒绝的熊猫蒋先生，笑了一下，“我叫方聿。”说着，他看了一眼小陈，“既然是小陈的朋友，那就不用客气了，一起吃吧。”
　　小陈干笑两声，从方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隐约察觉到这事儿大概是露馅了，“吴秘书你也坐，一起吃吧。”

　　四人各怀鬼胎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吃到一半蒋鸣涛去了趟卫生间，方聿收到了条微信消息。
　　“上次的事情是我没事先和你打招呼害你白忙一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既然你不愿意我请你吃饭，那就有空出来一起喝一杯？”
　　依旧是那个熊猫头像，方聿摸摸下巴，不禁露出个浅浅的笑，心道这人真有趣，明明知道就是自己还非要装作不知道，拿小陈当了挡箭牌自己扮了个无辜人，这哪里该是熊猫先生，得叫他老狐狸才对。

　　方聿放下手机，没有回复。蒋鸣涛恰好推门进来，小陈正在吐槽自己的客户，逗得吴秘书笑个不停，方聿也在旁边认真听着，晃着酒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摆出冷淡的样子呢。蒋老板不合时宜地想。
　　“说到客户，前几天我也闹了个乌龙。”方聿抿了口酒，依旧笑吟吟。
　　吴秘书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心虚地瞥了一眼蒋鸣涛，对方非但没有慌，还笑得很开心，“什么乌龙？说来听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段时间一个人忽然加我微信，拜托我给他挑个口红，说是送女朋友，后来我费了点力气总算给他都搞定了，他却和女朋友分手了。”方聿说完，看了一眼蒋鸣涛，“我还想着这口红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呢，这下好了，赔本买卖。”
　　“你该让他请你吃饭。”蒋老板面不改色，“这人没点表示吗？”
　　方聿只是笑，也不答话。
　　吴秘书觉得这窗户纸已经破得可以伸一只拳头进去了，两个人却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真是令人费解。

　　吃完了饭，小陈和方聿都喝了酒，不方便开车，蒋鸣涛便让吴秘书送小陈回去，自己送方聿。
　　“那就麻烦你啦。”方聿一喝酒就会脸红，眼下脸红扑扑的，一副醉到不行的样子，蒋鸣涛心说这人真不能喝酒，两杯下去就醉成这样。
　　把人扶上车系好安全带，方聿就低着头不再说话，好像睡着了。
　　蒋鸣涛也不管他，问清了地址就往那处开去，到了第二个红绿灯时，一直沉默的方聿忽然开口：“蒋老板，你打算请我喝什么呀。”
　　蒋鸣涛早就有准备似的，笑着答非所问，“你先告诉我，明明认出我了，怎么不说？”
　　“你好不容易才过来，我当然不能扫你的兴，不过我也没想到你都知道我认出你了，还陪着我演。”
　　“我不能让小陈白忙一趟。”蒋鸣涛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队友。
　　方聿噗嗤一声笑了，“他？他早就知道我知道了，你刚进来就擦了两遍凳子，一看就是不常来这种饭馆，怎么可能和他是朋友？我知道你是谁后就看了小陈一眼，他当时脸都绿了。”
　　蒋鸣涛也笑，“我可是费尽心思才能和你吃顿饭啊，你这么快就看出来，未免太不给我面子。”
　　“那饭都吃了，请我喝东西还算不算数了？”方聿看着蒋鸣涛专注开车的侧脸。蒋鸣涛不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心动的奶油小生，但胜在耐看，脸部线条刚毅，常年经商摸爬滚打的经历给他本来就不柔和的五官更添了些杀伐决断的威严，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多年不间断的健身让他身材很好，却又不壮，蒋老板时刻保持着能把自己塞进某品牌最新款西装的体型。
　　他转过头看了方聿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眼神，蒋鸣涛笑了笑，“当然算，你挑时间。”
　　这还是方聿第一次看到他不公式化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方聿心里像被一只羽毛刮过，轻轻柔柔，又叫人无法忽视。他觉得自己真是醉的不轻，可头脑又告诉他，自己此时无比清明。
　　他不再说话，安心地坐在副驾驶上。对生人不自觉的冷淡在酒精的作用下减弱了不少，下车时方聿甚至有了一种想把这个人邀请到家里坐一坐的冲动。

　　“要我送你上去吗？”蒋鸣涛问。
　　“不用，我还没醉的那么厉害。”方聿摆摆手，“你回去吧，谢谢。”
　　“想好时间了就打电话给我啊，我请客。”
　　方聿点点头，转身离开，但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又悄悄回过头看他，蒋鸣涛靠在车上，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对他笑，好像自己并不是一直盯着他，只是不小心看到。
　　那是一种方聿已经陌生，但又控制不住心动的笑，如果硬要打个比方，那就像他高中那会儿学校里荷尔蒙过剩的男生，站在路边对走过去的漂亮姑娘露出的笑容，带了点痞气，却又无恶意，撩人的很。这样的笑容本不该出现在蒋鸣涛脸上，可真的看到了，方聿又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人，就该这么笑。那笑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但又忍不住雀跃。
　　方聿在早已结束幼稚期的二十三岁，第一次相信并且亲身体验了所谓“一见钟情”。
　　后来他看到一句话，一下子想到这一天，想到蒋鸣涛靠着车对他笑的样子，想到自己忽如其来的心动。
　　于是他坐在蒋鸣涛怀里，轻轻给他念。
　　“世间所谓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屁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