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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今 ...

  •   小办公室只剩司繁与邵梦庐。窗外梧桐参天,明朗的日子,阳光透过疏朗树影,在粉墙,书桌,绿色文件柜与青灰色水泥地上泼洒,延伸。他们坐在参差变化的光与影中。

      司繁一阵紧张,邵梦庐好整以暇端详他,扑哧一声笑了。

      “王师兄联系我的时候,我本不想来,也不觉得你看到我就能想起什么。但我们一两年不见了,我又恰好回国,就想着叙叙旧也好。”

      “大一那年,我被实验室里学姐玩弄感情。你看我可怜,挺身而出,和我装了一年的情侣。”邵梦庐直视司繁,阳光浸润她的瞳仁,透亮,澄澈,如一对淬火琉璃,驱散她身上如雾般缠绕的忧郁与怯懦。她平凡无奇的五官忽然生动起来。原来她不是一副绢上工笔仕女,而是线条硬朗的版画。

      “假假真真,后来,我渐渐分不清。奈何学长郎心似铁,温香软玉在怀,永远无动于衷。我甚至不知道,是学长帮了我,还是我帮了学长。学期结束,我就主动提了分手。”

      “所以学长不用紧张,归根到底,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司繁如释重负:“你都知道了。”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怎么可能会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邵梦庐扯扯嘴角,笑容谐谑。

      真希望能让你亲眼看看,他在身边时,你的眼神。

      司繁心跳如鼓,一个令他颤栗的念头从黑暗浮现。

      “他知道吗?”

      “学长觉得呢”邵梦庐的眼眶微红:“当我察觉你的秘密,我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哪怕在一个实验室,大学余下几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她闭了闭眼,仿佛仍听到大雨噼里啪啦击打窗户。劲风吹动,深浓夜色中,树声山呼海啸,化作一波波巨潮,推挤着,涌动着,挤压着小小办公室,是海上一帆孤舟,随时将要倾覆。

      她站在门外,浑身湿透,手脚冰冷,妆容晕花,司繁坐在窗边,头顶一汪小小昏黄灯晕,干燥,温暖,安详。邵梦庐一阵眩晕,无边无际的漆黑海洋,他已是岸上人,而她还在水中,望着他的方向,浮浮沉沉,挣扎起落。

      望见她形容狼狈,司繁面露惊异。只要她保持沉默,吞咽下那个秘密,就可以享受毛毯,热水,微波八宝粥,和司繁妥帖细致的关怀,对于后辈与好友的关怀。

      “学长,我早就知道了。”她低声道,拳头紧握,指甲攥进肉里,沙沙地疼:“我看不下去了!你这样好,他,他不值得!你放手吧!”

      司繁停下脚步。

      “小邵,说什么胡话呢。”他仍然笑着,眼神却冰冷锐利,刺得她一个激灵。

      “你快回去,别生病了。我今晚还要帮导师跑数据,来不及送你回家。雨这么大,你拿把伞。”他步步紧逼,她节节后退。他把折叠伞递到她身前,她不接,他直接放手,任伞柄砸到她光裸的脚趾,十指连心,她痛得身子一缩。

      “再不走,我就通知大楼保安和宿管。”他居高临下,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她吓得茫然,低头捡伞,再一抬头,门已被他重重关上。黑暗将她没顶。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微信电话拉黑,邮件不回,实验室也总找不到你人。你要是想,真可以让人怎么都找不到。”

      “我们有过一段假凤虚凰的关系,谁也不会曝光谁的秘密。别人看了,以为是前女友苦苦纠缠不放,你条件好,追求者大有人在。我一度被系里女生在bbs上挂着骂。”

      “......对不起”司繁面红耳赤,半晌,嗫嚅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是我不识时务。”邵梦庐不以为意,洒脱道:“你没有做错什么,犯不上道歉。”

      “你们后来怎么样,我是真地不知道。我一开始也恨你,恨他,后来渐渐看淡,就是想着有机会,把伞还给你。”她从随身帆布袋中掏出一把伞,黑色伞面,沉重实木伞柄,显得她的手腕更细,盈盈不堪一握。

      司繁从书桌另一头伸手借伞,手指接触瞬间,邵梦庐松开手,雨伞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说实话,我还是记仇。”她微笑,这次是真地释然:“学长,我们两清啦。”

      回家路上,方知行东拉西扯,百般试探,想从司繁嘴里套出话来,然而司繁变作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令方知行心里窝火。他一个前中环金融才俊,又不能拉下脸跟25岁身体,18岁脑子的病人生气,只得强自压抑着。

      岂料回到家,司繁主动点着了火药桶。

      “方知行,我们谈谈。”他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方知行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邵梦庐这个人?为什么百般劝我在家修养,不愿意我到故地探访?在医院里回忆过去这几年,你有时事无巨细,有时含糊其辞,你瞒着我什么?”

      “真特么狗咬吕洞宾”方知行怒极反笑:“我看在你失忆的份上,一直不跟你计较,你还来劲了。”

      司繁不为所动:“我很感谢你的照顾,但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不怕再说一遍。方知行,我就算失忆,身边没有亲人,也已经是成年完全行为能力人,我能够为自己的生活负责,请你不要再摆出家长——”

      “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不是怀疑我跟你卖房有关。”

      司繁一滞:“我没有这个意思。”

      方知行嗤笑:“一觉醒来,六百多万的房子丢了,你不说,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你去查,随便查,银行流水,抵押记录,固定资产登记,查个底掉,查出一毛钱跟你家房子有关的资产,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

      “我真地没有这个意思!”

      方知行双臂抱胸,审视司繁:“除了房子,你还丢了什么?你妈妈的股权?你名下的小信托?你那点投连险?司繁,说话做事讲良心,要紧的财务文件,我陆陆续续都给你找到,过目了。除了你自己亲,手,卖,掉,的房子,一样不少。”

      “我摆出家长的派头?”他勉强保持平静,太阳穴上青筋却一道道崩出来:“你出事后,里里外外,我花了多少精力处理。你以为美国停学一年就是你一封邮件的事情?这些琐事我不想让你知道,怕你难过,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司繁,你现在就是一十八岁高三生,你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接受现实吧!”

      “方知行,一码归一码,别转移话题。”司繁冷冷道。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我倒想知道,邵梦庐跟你说了什么。回来你就跟我作妖。”方知行步步紧逼:“我说的有错吗?你去一趟北大,想起来什么了吗?没有。如果我是你,就按时服药,安心休养,定期复诊,这才是最省心快捷的康复之路。”

      “你说得没错。”大脑深处的钝痛越发尖锐,司繁强忍着耳边嗡鸣:“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却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方知行,你这么闲吗,为什么自从我醒来就成天围着我转。”

      “我们过去这几年,是什么关系。”

      仿佛被人当面一拳,方知行脸上呈现短暂的空白,随即变作惊恐。

      “司繁,你没事吧?!”

      天地扭曲变形,红黄蓝色在他眼前跳跃,方知行的脸一变二,二变四,仿佛满天星,占据司繁整个视野,闪闪烁烁。

      司繁无法回答,他仰面朝天,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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