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府尹》怡然尝小馔

19、香君

　　苏子琛一行人在惠和又住了一日。

　　赵王便如同没事人一般，陪着她赏玩山水。此前的事，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山中春深杳杳，晓莺啼鸣，宾主尽欢，一片和乐融融。

　　到了第三日一早，赵王便令卫队整饬，带了苏子琛她们返回帝京。

　　一路缓行，直至夕阳西下，一行人才回到京城。

　　赵王命陈廷点了几名护卫，随车队护送苏子琛二人回府，自己便先行与她辞别，带着人马回王府去了。

　　苏子琛见他并无后招，乐得自在，一路回苏府不提。

　　****

　　数日后，苏府。

　　知书一路行至进内院，不见苏子琛，想了想，便穿过抄手游廊，往书房而去。

　　三月时节，院子里芳草柔柯，春光大好。书房外爬了满墙的蔓蔓藤萝，洗砚池里墨香淡淡，趣致天然。

　　进得书房，果然便见苏子琛正伏于一张玄漆大案前作画。

　　知书凑过去一瞧，见是一幅山水，灵动悠然。她仔细端详，看出几分意味来。

　　“大人，这画的是惠和的景致罢？”

　　“嗯，知书好眼力。”

　　苏子琛头也未抬，笑着道了一声。

　　知书乐呵呵地抿嘴一笑，也不打搅，候在一旁。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光景，苏子琛停了笔，将手中一支湖颖随手置于五峰青玉笔架之上，抬首道：“何事？”

　　知书便将手中一张帖子呈上。

　　苏子琛接过看了看，帖子上书一笔簪花小楷，甚是风雅，落款是大长公主驸马府玉宜郡主。

　　知书奇道：“玉宜郡主？大人，您与郡主相识？”

　　苏子琛摇了摇头。

　　玉宜郡主是大长公主娇女，京城贵女争相邀好之人，与她并无任何交情。

　　知书道：“那为何驸马都尉府会派人送这请帖过来？好生奇怪。”

　　苏子琛默然不语。

　　知书盯着那请帖半晌，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嚷出声：“莫不是……又是那一位的谋算？”

　　苏子琛将请帖在手中轻轻掂了掂，道：“这请帖原是邀我去今年的淇奥盛会。”

　　大长公主是先帝之妹，今上的嫡亲姑母，素喜热闹，今上登基后，大长公主每年都会与驸马一道，在驸马都尉府替天子操办雅会，广邀文人雅士参加。会上可赏鉴奇宝，可清谈诗词，不论士族寒门，只要有君子之风，皆在受邀之列，因此得天子赐名“淇奥”。

　　这淇奥之会往年从未邀请过她，如今突然受邀，难免不令人想到是某位贵人的手笔。

　　知书便问道：“莫不是，他恐大人因上次之事有所提防，所以特特想了这个法子？大人，那这淇奥之会，是去还是不去呢？”

　　苏子琛思忖了片刻，道：“无论这其中是否赵王授意，大长公主与驸马相邀，帖子又是郡主亲笔所书，不去未免不妥。”

　　知书见她已打定主意，便好奇道：“既是要参会，不知大人是打算恃才呢，还是携宝？”

　　苏子琛笑吟吟地看着她，眼波明媚，带了一丝俏皮，道：“山人自有妙计。”

　　****

　　次日，帝京东市。

　　东市历来是珍玩汇聚之地，引无数人趋鹜。不少豪贾富绅为了能在此地觅得珍宝，不惜一掷千金。

　　苏子琛穿了一身简单的锦蓝湖绸便服，一路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条巷子里，在一家商肆前驻足。

　　商肆门前高挂一块黑漆门匾，上以金漆雕刻“香府斋”三个大字。

　　苏子琛撩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

　　刚刚进得店内，便有一名梳着双平髻，身穿柳绿绢袄裙的小丫鬟，迎上前来，见是苏子琛，立时俏生生地福了一福，笑弯了一双大眼，“苏大人，是您来啦！”

　　苏子琛也笑道：“杨桃儿，多日不见，你们可好？”

　　“甚好甚好，好一阵没见着大人了，我家姑娘昨儿才刚念着大人哪！”

　　苏子琛闻言笑了笑，转而问道：“听说你家姑娘前一阵已定下婚约？”

　　“正是正是！”名唤杨桃儿的小丫鬟很是活泼，说话间便是一拍手，笑道：“所以这段时日府上都忙着一应礼事，很是不得空。”

　　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留意这边，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道：“大人不知道，新姑爷便是在咱们这条街的巷子口，无意间见了我家姑娘一面，喜欢得不得了，姑爷说，这叫做一见……一见……”

　　杨桃儿一时语噎，急得抓了抓脑袋。

　　苏子琛含笑替她说了：“一见倾心”。

　　“对！对！姑爷就是这样说的！”

　　杨桃儿高高兴兴地道：“多谢大人，大人且稍候，婢子这便去请我家姑娘！”

　　苏子琛笑着点了点头，在她掀了帘子去后堂的工夫，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店铺之内，移步四处看了起来。

　　香府斋如其名，是一间香料铺子。

　　此处外堂分成了三进宽敞屋舍，堂内琳琅摆设了数架十锦槅子。正屋数排槅子架上皆是各色香料，其后摆着金兽、宝鸭等香炉，供客人品香用。西屋的则是香佩、香扇之类的小物件儿。东屋的槅子架上，另摆满了精致的瓶罐，皆拿签子一一标了，有傅面用的上好的杏仁膏、玫瑰粉，洗面用的香豆面子，此外便是木犀、茉莉等香花头油，还有一些巧心所做的胭脂、口脂，皆取了匠心别具的名字，极是风雅。

　　苏子琛为身世所缚，自小扮作男子，此刻见了这些女子所用的脂粉物，越看便越是自心底生出兴致来，委实有一丝跃跃欲试。

　　正欲悄悄上前瞧个仔细，忽闻身后一阵香风，忙转身一看，见一名丽人正掀了帘子，自内堂步出。

　　苏子琛含笑望向她。

　　丽人身上穿雪色短襦，以如意丝绦高高地系了一袭丁香色罗裙，乌发挽着芙蓉髻，髻边戴一对鎏金嵌碧玺玲珑簪，明艳妩媚，不可方物。

　　这便是香府斋的女主人周氏，闺名无人得知，只因开了这东市最大的香料铺子，人送雅号“香君”。

　　香君行至她身前，柔柔朝她福了一福：“见过苏大人。”

　　苏子琛含笑道：“香君有礼了。”

　　香君起身，轻声对她道：“听闻大人年前遇险，如今可大好了吗？”

　　苏子琛道：“已大好了。我回京兆府后，听孙叔说，香君曾令杨桃儿去衙门探问，有劳挂心了。”

　　香君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精神甚好，果是如此，方才道：“这样便好。当日大人遇险的消息传来，可是吓得我们不轻，如今见大人安好，便也可放心了。”

　　苏子琛谢过她挂牵，想到来时杨桃儿所说的，便又笑道：“听闻香君大婚在即，在此恭喜了，大喜之日可少不得要讨一杯喜酒。”

　　香君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仿佛并不将这姻缘大事放在心上，全无寻常女子此时当有的娇羞无限。

　　她并未再说什么，转而问起：“不知大人今日来我香府斋，可是有事？”

　　苏子琛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事，要请香君姑娘帮忙。”

　　“大人请说。”

　　“前两日，大长公主驸马都尉府送来请帖，邀我参加今岁的淇奥之会，姑娘想必也知道淇奥之会的规矩，这便是我来贵宝地的缘由。”

　　香君闻言，却微微笑道：“苏大人说笑了，大人哪里需要来我这小小的香府斋寻宝，您自己不就是一件顶顶稀罕的宝贝？人人都说，京兆府的顾府尹，礼尚叶大人家的叶公子，还有这新近回京，正炙手可热的赵王，是咱们京城里，最俊秀无双的人物。依我看，只要苏大人参加这次雅会，过不了多久，这份名单可就得有新人列席了。”

　　苏子琛：“……”

　　这番打趣，叫她甚是窘迫，顿时花容飞霞，玉面染晕。

　　“香君便不要取笑了。”

　　香君垂目掩口，止了笑意，随即正色，敛衽为礼，道：“苏大人，小女子自几年前来到这偌大的京城，便独自撑起这间香府斋，其中的不易，旁人是体会不到的。守着这份家业辛苦，若不是京兆府衙门和苏大人多有照拂，小女子如何能安然做着这大好的生意。大人此次受邀去淇奥之会，我自然知道大人若想寻宝，这京城里有的是无数的铺子。大人却肯来我处，这是我的福气，我自当尽心。”

　　苏子琛听了，也郑重回了一礼，道：“香君言重了。维护京城安宁，本就是我京兆府应尽之责，遇有滋扰生事之人，也自然是京兆府衙门负约束之责，姑娘何必言谢。至于这淇奥之会，我来香府斋，自然是觉得姑娘此处有宝，姑娘更加不必介怀。”

　　她顿了顿，笑道：“借用一句姑娘的生意经，这便是眼光独到，绝不做亏本买卖了。”

　　这最后一句却又惹得香君展颜，她微微仰起精致的下巴，面上是十分耀目的骄色，笑道：“大人好一句眼光独到。既如此，小女子便也敢说一句，定不负大人所托。”

　　“大人，请随我这边来，往内堂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