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明》草莽孤臣

5、殉国

　　乾清宫里空荡荡的，很多地方都用栏杆围起不准靠近，宫殿里带着明显的清朝风格。我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了，可我熟悉的景象，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疑惑地从宫殿里走出来。
　　“儿子你知道吗？这宫里曾经住过一位帝王，他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也就是他将农历改成阳历。”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孩，从我身边路过。
　　“哇，这么厉害啊！”小孩子感叹道。
　　“只可惜这位帝王生不逢时，他原本是下令在自己称帝的第十七年全国通用阳历，可惜……唉！最后是在清朝时期才完成历法改革。”
　　我听到这心一紧转过身去，抓住那中年男子道：“你说什么！陛下……崇祯皇帝原本是打算什么时候全国通行阳历的？”
　　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是听错了。
　　那中年男子被我弄得一脸懵逼，下意识地回道：“崇祯十七年啊！”
　　我松开手，往后倒退了几步，整个人如遭雷劈。
　　“姐姐，内阁大臣已经同意了我将农历改为更精准的阳历，预计明年全国通行。”
　　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大明与现代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也是不固定的。我每天都去找他，但每次去时间间隔都是不一样，有的时候大明是过了一年，有的时候是一年不到，还有的时候是几年。所以我只能靠问他时间来确定我究竟有多久没去，但是上次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病上，所以忘记了问他时间。
　　“不会的，不会的。”我如魔障般重复道，转身向着景山跑去。
　　再快点，再快点，我在心中对自己道。我跌跌撞撞地跑着，好几次摔倒在地上，头发散乱，宛如疯子，手臂和膝盖都磕出血来，但我没有在意，而是马上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景山离故宫不过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在我的不要命地狂奔下，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我站在景山公园的入口，快速地扫了一眼公园的地图，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终是赶上了，我看见他浑身是血狼狈地站在一棵歪脖子树前，他手上拿着一根白绫。
　　“朱由检，你给我停下！”我向他吼道。
　　他转过来看着我，他的眼神空洞、绝望，就像我之前梦到的那般。
　　“姐姐，你来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就算有天大的挫折，你也不能这样轻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姐姐，我愧对列祖列宗，没能守护好大明的江山，京城被闯贼攻破，我身为国君，自当死社稷。待我死后，定会向祖宗请罪。”他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扑上前去，想拉住他，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我只好一边拍打着屏障，一边哭喊道：“朱由检，你停下来，我们还可以南迁，就像宋高宗那样啊！我们先去南京，将南方稳定了再想办法打回北方也行啊！”
　　他没有理睬我的话语，我看着他将手中的白绫挂到树枝上，我喊他喊到声嘶力竭，却也没能让他有半分迟疑，他将手中的百绫挽了一个结，然后说出了他那句最有名的话。
　　说来也好笑，他明明说过那么多句有意义有骨气的话，比如：纵使天命如此，亦可人力补救，可这些通通都没有，最后一句有名。
　　他说：“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我看着目眦欲裂，手握成拳头拼命地向屏障砸去，手破了，鲜血从手上流下，滴到地上，但我不在意，仿佛没有知觉般，继续砸着屏障，一拳比一拳用力。手上的伤口裂得更开，隐隐露出白骨。
　　我以为他至少会停下来看看我，可他没有，他垫起脚，将头伸进白绫中。手很疼，可怎么都比不上我心中的痛。
　　“不要啊！”我崩溃地大哭。
　　“咔——”屏障终于碎了，我伸出手去，想要将他从白绫上放下来。
　　现在才过了一会儿，人上吊一般不会马上就死，所以他还有救。
　　然而我却只是触到了一片冰凉粗糙的石块。
　　我捋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没了泪水的遮挡，我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没有歪脖子树，也没有他。
　　有的只是一方石碑，上面写着：
　　明思宗殉国处
　　我跌坐到地上，征愣地看着。
　　一股莫名的凉意，从我的心口蔓延开来，逐渐袭卷全身。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思维凝滞起来。四周变得极净极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好像过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终于回过神来。
　　风吹到这一旁的牡丹花“飒飒”作响，我扭头看着牡丹花。牡丹颜色绮丽妖艳，我忽然想起在他刚刚登基不久的有一年，我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御花园的牡丹花开，他拉着我去看花。满园的花也像这朵般艳丽，但我当时却没心赏花，反倒是盯着他看个不停。
　　他当时问我，“为什么不看花，看我？”
　　“因为漂亮啊。”我理所当然地回道。
　　他笑了笑，只当我是在说笑，没有在意。
　　“男人可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他说。
　　我没回话，可在我心中他真的好漂亮，用一句文艺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他就是那灿烂的夏花，是世间之最美好。
　　可我却忘了……
　　牡丹花在风的吹动下不停摇摆 ，它纤细地枝丫到底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最终啪地一下折了，而那朵艳丽的牡丹花也随之跌落到泥中，沾染上泥渍，失去主干的滋润，艳丽的花瓣很快枯萎。
　　『我忘了，再灿烂的夏花也很快会枯萎凋零。』
　　一群旅行团模样的人，走近了陛下自缢的地方。一个导游打扮的人，指着那方石碑，像是要开口介绍。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身体，捂住了耳朵，不想去听她的介绍，可她的声音还是如魔音般一点点地灌进我的耳朵。
　　我记忆中那个勖勤宫中无助哭泣的孩童，那个满心欢喜地准备给自己长兄生辰礼物的鲜衣信王，御书房中那个勤政节俭、爱民如子的明皇崇祯，还有那一年他站在满园牡丹中那温柔明媚的笑颜……这一切的一切，都渐渐被后人对他的那句句诛心的评价所代替——
　　“崇祯，明朝最后一位帝王，为人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刻薄寡恩，多疑猜忌，疑神疑鬼，色厉内荏，滥杀无辜，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抠门小气，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