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罢远征》》叶伴

1、上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写在诗里是豪侠意气，落到实处，叫寸草不生。
　　“将军！探子来报，昨日将军一箭射下马的敌首连夜驱车叛都，今晨卯时敌军替了新将，奚霆。”
　　“将军！若不是奚氏一族狼子野心，我邦何辜至此境地！明日一战，卑职恳请带兵！”
　　“将军！逆贼奚家次子奚霆用兵狠辣，杀人不眨眼，恐怕此次阵法还得从长计议为妙。”
　　“将军！……”
　　“将军，……”

　　一
　　“长安一片月，……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总角年纪的丫头在树下读着诗，口中念念有词，心中若有所思。
　　“哟！小木头还念诗呢！我瞧瞧读的啥……哈哈哈这说的是等有一天啊你哥哥我上阵杀敌，平了西北面那群恶徒，小木头你呢就在京都等我……等我回来……”身形挺拔的男孩子直愣愣地看着小丫头，边说边红了脸。
　　“等你回来什么？我才不要守在京都呢！我也要去西北，去杀敌！”心上人变眼前人，林栖着实心慌意乱了一番，可她哪有输给奚北的道理！
　　“你说的啊！那从今往后你可不许挑食，去师父那里练功也不许偷懒，不然啊，咱们上阵我还得保护你！哈哈哈！”小奚北看着气鼓鼓的小林栖，正准备安慰服软几句，炸了毛的小丫头立马丢下诗本，“臭奚北！我哪一次偷懒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决一死战——别跑！”
　　“哈哈哈，小木头来啊！看看昨日师父教的身法你学得怎么样了！”

　　京都的月色悬在这四方大漠之中每一位兵士心上，当年言笑晏晏的竹马青梅，在记忆中的同一片月色清明之下，一个心如死灰，脑中所有的关隘都走向复仇；一个木兰从军，已渐渐忘了背负着是谁的家仇国恨。

　　二
　　小北哥哥消失在十三岁那年。
　　“奚北，西北，原来小北哥哥是西北一族啊……”
　　“栖儿，住口。往后莫要再提你小北哥哥，也休要再提叛贼奚氏一族。当年西南作乱，我与奚伊泰二人领命南下，我敬他忠心、尚德，生生为他挡下一刀，从此废了左臂，却没想今时今日看来，竟救错了人。”
　　“爹爹，栖儿谨记。可小北哥哥到底去哪了？”林栖不死心，缠着父亲问。奚北与林栖自幼一同长大，一同学文、习武，奚北年长两岁，对林栖而言如亲生哥哥一般。
　　“孩儿，爹爹再说一遍，从此以后，奚家已是乱臣贼子，你再无奚北哥哥，记住了。奚伊泰祖辈归顺我朝已有三代，立战功、治佞臣、为百姓，三朝圣上对奚家忠心不疑有他，你的傻爹爹更是对奚伊泰敬如兄长。哪知这几十年来，奚家暗自汇合各地族人与西北宗室密谋，拥兵自重，一朝动乱便侵占我朝西北三大重镇，更企图复兴旧族妄建叛朝，自立为王！咳咳……”
　　“爹爹，身子要紧！您千万小心，莫气出病来。”
　　“孩儿，爹爹的生死已不足惜，我最恨的是为救那逆贼豁出去一条手臂！现今无法亲自上阵杀敌，废了那忘恩负义的狼子！家门世代为将，却不想竟败在我的手上！”
　　“……”林栖顿时说不出话来，爹娘感情至笃，却唯有她这一女，爹为了不委屈娘亲，始终未曾纳妾，只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传文习武好生栽培。
　　“孩儿，几代圣上治国有道，对我们林家也不薄，此朝皇帝年纪尚轻难免玩性未去，保家卫国自当由老将出马，奚家这事，于情于理你爹难辞其咎，倘若一昧求自保，反而容易惹祸上身，到时怕是连你和你娘都保不住。此次出兵，爹义不容辞。”
　　“可是爹……您的手……爹……”林栖落下泪来，紧紧抱住爹爹左手余臂。
　　“傻孩儿，你爹身经百战，用兵作战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替我照顾好自己和你娘亲。”林国胤不忍看女儿的泪眼，只轻轻拥着孩子的肩，将门林家的血脉从来就不是只会绣花的闺秀，当知家事国事天下事！妻子体弱，他不在，林栖就是一家之主！

　　林国胤出兵后，圣上感念林家功业与林国胤赤胆忠心，拟迎娶林门女林栖为妃，奈何林栖命薄，在父离家后因思念过度，且体弱多病，受寒染恙，终于不治身亡。
　　半年后，远在边疆的林国胤收信，“爷，夫人传信，将您的别子林玦扶正。现家中一切大小事由皆凭林玦做主。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爹爹没得护你周全，苦了我栖儿。”夜深人静，林国胤终于落下泪来。

　　三
　　奚北的心死在十六岁那年。
　　“我哪也不去！我就守着林栖妹妹！你们要复兴什么劳什子朝、回什么西北任你们去！我不稀罕！”
　　“逆子！你生是我奚家的人，死是我奚家的鬼，来人，拿下他！”

　　“好孩儿你终于醒了！”在摇晃颠簸中醒来时，奚北发现自己在娘亲身边，除了娘亲的温声细语，耳边只有马车颠簸的隆隆之声。奚家的教子之方，只有服从，哪怕用药迷晕，也要让子弟跟随。
　　“娘亲，我爹在哪？”奚北迷迷瞪瞪地问道。
　　“还在京都。”奚夫人不禁叹气。
　　“看来他是做了尽足准备……哥在西北？”
　　“你哥在西北布置了一切，等咱们全家团聚。”奚夫人不禁凝视幼子的脸，仿佛能看出夫君、长子的面庞，仿佛能望见全家团聚的景象。
　　奚北凝神却发现自己被缚住，“娘快替我松绑啊！你们怎么绑着我！”他怒吼。
　　“这次娘帮不了你，孩儿，你爹、你哥，乃至整个西北一族，只差没豁出去性命，你快成人了，该分清轻重。此事本不该瞒你，但你与林家过从甚密，爹娘只得出此下策。娘知你对林家丫头有意，但你绝不能回去。若你要硬来，为娘身手虽不及你，但你只能从娘的尸首上回去。”

　　“打死你这逆子！我西北朝终于光复，好好的二王子你不当，这大喜日子你竟要背叛你爹回南朝？奚震，来！这次多亏了你，往后，看紧你弟弟！”
　　“小弟，哥对不住你，但你不能毁了这个家，毁了我们的功业。”

　　奚家治家教子自有一套，但奚家出人杰并非因教子有方，而是奚家总有子嗣能够破了那教子法门，自成一派。就比如终于从被关押的藏书阁逃出生天、单枪匹马回南朝寻林栖妹妹的奚北。
　　是日，京都。
　　“大哥，这林家怎么挂白呀？”
　　“小兄弟，你是外来的吧？这林家老爷出征后啊，林家姑娘便病死了，可惜可惜，本来可是当王妃的命！”
　　“怎么说？”
　　“圣上念林家劳苦功高、忠心耿耿，要林家小姐入宫呢！不过要我说，肯定是惦记林家小姐的美貌……”
　　“敢问小哥，林家小姐葬在哪里？”
　　“这我可不知道，这林家扶正了林老爷的私生子，由他主事，林小姐的丧事啊说是随死者遗愿，简单操办，没听谁知道详细。不过，没想到这林老爷和夫人看似恩爱，却也偷腥！”
　　“那林家的私生子是？”
　　“说是叫林玦，小兄弟我先走一步啊，最近风声紧，你若是外来的，也小心点。”
　　“谢过大哥！”奚北愣道。

　　“死了么……？你就不能等等我？
　　‘长安一片月……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没来由一起带兵上阵，你可以等我啊，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你性子烈，若是不肯下嫁与乱臣贼子，哪怕上阵杀了我也好啊。
　　怎的就……没了。”

　　乒乒乓乓——玉杯碎地。
　　“你还知道回来！” 郤国国君向儿子大怒道。自西北朝复国，奚氏便复了从前郤姓。
　　“南朝皇帝逼死所爱，我要报仇。”奚北挺立，双目无光，一字一顿道。
　　“林栖……没了？”
　　“是。”
　　“她是个好姑娘，难得林国胤那个老顽固能教出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可惜了。好孩子，你既然回来，便好好做你的二王子，学文习武，才能助你父王成就……”
　　奚北拂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