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衾》北有渔樵

24、第二十四章

　　顾砚成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在顾桥那里多少能得到一点温柔，信也好，话也好，千里之外留个念想，结果等到顾桥出城，也没等出个只言片语来。
　　着实郁闷的要秃头。

　　而这次陪顾桥出征的还有另两个人，一个是他千方百计骗来的徐太医徐有邻，另一个则是李念行死活塞给他的监军李长天。

　　这位李长天连个官都算不上，平素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他的父亲是李念行的第三子，也算是整个李家相当出众的一位人物，除了顾桥与夏云舒，他的手上捏着后楚最后一点军权。
　　所以这么顺藤摸瓜下来，这位李长天李公子乃是将门之后，虎父生下来的犬子。

　　李长天的模样生得并不难看，只是过于瘦弱了点，整个人病怏怏的，他的“病”同顾桥的“病”还不一样，前者精神萎靡，神色憔悴，乌青两个眼圈，看起来就像命不久矣。
　　顾桥的精神气却还健在。

　　从长安到津边六城路途遥远，鞍马劳顿，幸好傅玉生早打了招呼，沿路驿站准备妥当，不仅可换膘肥体胖的马，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最好的修整。

　　徐有邻早先年岁跟过顾桥，所以对他的习性也算了解，老爷子根骨强健，比顾桥还要耐操，没什么抱怨，倒是李长天这么个年轻小伙子第一个吃不住了。

　　“哎呦，王爷……”李长天趴在马背上，手里附庸风雅的折扇也扇不起来了，直喊苦道，“还要多久才到啊？”
　　“……”顾桥回头看了看隔着半座山的长安城，“大概还要几十个这么久。”

　　“不干了不干了，什么官不能在城里做啊，爷爷也是昏了头，送别人去死也就罢了，我可是他亲孙子！”李长天毫不在乎自己这番言论有多惊世骇俗，仍不停的抱怨，“我可听说鲜卑蛮夷凶的很，要是那儿的官兵挡不住，我不就完了吗！”
　　“……”作为官兵之一的顾桥只能应付道，“李大人放心，贫僧与鲜卑交手多年，虽不敢保证，但绝对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贫僧？”李长天没脑子的时候多，有脑子的时候少，而且还有的不合时宜，他又道，“当和尚有什么意思啊，王爷当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要冲锋陷阵，给我当枪使？再说，王爷这么好的皮囊，要是……”
　　他忽然话锋一转，“我可听说当今圣上很是依赖王爷呢……”

　　原来李念行那一腔的风花与雪月全是从这个孙子身上沾来的。

　　“李大人说话小心。”顾桥低声道。
　　熟悉他的人能从这句话里听出杀机，奈何李长天不行。
　　这倒霉玩意儿居然还听出了其它什么东西，又口无遮拦道，“王爷这是关心我吗？能得王爷如此关心，长安城里的袅袅姑娘我也不要了，隔日上你王府提亲，这江山我爷爷跟陛下争，王爷就靠我跟陛下争吧！”

　　徐有邻在旁边听得一身冷汗。
　　他活这么大岁数，见过赶着去死的，还没见过这么赶着去死的，几乎将头伸到顾桥的剑刃底下了。

　　然而顾桥闻言，只是淡漠的笑了一声，没再理这命不久矣的公子哥。

　　而山那头还可以看见点边边角角的长安城里，顾砚成正伏在案上，对着一个花里胡哨的泥人暗自神伤——其实比起神伤，他表现出来的激动居多。
　　这尊泥人稍稍有点大，模样长得端正，略微也能看出顾桥的影子，只是有些花里胡哨，像个花和尚。

　　邱云聪还是有点笨手笨脚，顾砚成本也不不打算将他培养成一个溜须拍马之徒，只要会倒水研墨就成，其它需要伺候的事，顾砚成但可躬亲。

　　“陛下……”邱云聪心里有万般不解需要宣之于口，他又不是李念行之流需要弯弯绕绕，直接道，“王爷手上哪来的这么大权利？照理来说他的血统掺杂了太多东西，李氏、皇族都不信他……”

　　要这话放在平时说，顾砚成肯定嚷嚷着“欺君罔上”然后惺惺作态的要杀要刮，可现在顾桥不在他身边，没人瞧他演戏，邱云聪又是个榆木脑袋，逗半天也不开窍，他也就懒得自娱自乐了。

　　“还有呢？”顾砚成道，“你就这点疑惑？”
　　不是顾砚成吹，天底下关系最乱的就是自己家，寻常人刚进入这样的环境里，必然各种懵。

　　“还有王爷身上的病是怎么回事？”邱云聪俨然有了当管家的觉悟，一脸认真地瞧着顾砚成，“陛下既然想让我帮忙，那就不要瞒我。”

　　“阿桥身上的病由来已久，我也只知道是一种毒伤，本是打胎之用，好像还是他的母亲自愿服下。”顾砚成的脸色有些不好。

　　按辈分来说，顾桥其实还大他一辈，更何况顾砚成手上的权利有限，所以有些事他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个大概出来。
　　当年他也曾以同样的话问过顾桥，然而顾桥只是笑了笑，轻轻念了声“我佛慈悲”。

　　我佛一点也不慈悲，否则，怎舍得阿桥还未生下来就降与苦痛？！

　　“老王爷与王妃的感情很不好吗？”邱云聪钻起了牛角尖，“不然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
　　“恰恰相反，王爷与王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顾砚成并不愿意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道，“老一辈的事谁也说不清……天色不早了，休息去吧。”

　　“可……”邱云聪还想说什么，他的眼力劲儿真的很成问题，当个直臣还可以，要是真的入宫做太监，不是他先把顾砚成气死，就是顾砚成先把他打死。
　　“……”怼在眼前的帝王脸上写满了“你快走，我要不高兴了”，邱云聪再傻也还认识字，于是拱了拱手，有些不情愿地接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终于又留下一室寂静，顾砚成将泥人拿起来放在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阿桥，我有多喜欢你，才能捏得这么好看呢？”

　　自顾桥离了宫，转眼这长安城就消停下来，难为顾砚成的人也少了，只把他当成个没有利剑在手的傀儡，只消监视得当，翻不出多大的水花。

　　“阿嚏！”顾桥在马上打了个喷嚏，徐有邻有些紧张他，赶紧驱马上前问了声，“王爷还好吗？”

　　“没事，”顾桥苦笑道，“这点风还奈何不了我。”
　　他方才打喷嚏时隐隐感觉到衣内有什么东西挨着，藏得很好，在宽大的僧袍里几乎感觉不到，等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是个泥人。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王爷若是撑不住，我们今晚先找地方休息一宿，明日再赶路吧？”徐有邻接着劝。
　　顾桥是真的除了头疼腿疼腰疼背疼没有其它毛病，正欲拒绝，李长天却耐不住道，“撑不住撑不住了！哎呦喂，连夜赶路可要了我的命了……”
　　他狐疑地看向顾桥又道，“王爷不会真的想我死吧？我一死，消息传回京城，陛下的江山也就岌岌可危了，我劝王爷别动坏脑筋。”

　　人蠢是蠢，但也没蠢过头，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这一路才敢肆意不敬，大放厥词。

　　“嗯，李大人的话很有道理，”顾桥情不自禁的赞同，“现在离长安还近，不能杀你，等到了津边六城再动手也不迟。”
　　“……”李长天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顾桥的身上总是透着一种神秘，他模样看起来羸弱无力，眼神却让人十分害怕，就像是高高架在脖子上的刑具，稍一动弹，尸首分离。

　　李长天的心里哽咽了一下，无声道，“……爷爷，我想回家！”

　　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一同住进了驿站里头。
　　除了刚离长安的时候休息过一宿，现而今又接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座驾也有些吃不消了，其中一匹甚至有点口吐白沫的趋势，还找了位兽医给瞧了瞧，明日定要换马，否则只会越走越慢。

　　这间驿站很干净，一看就有接待往来达官贵人的气派，不比边塞地区最多只三四个房间，还常年当摆设，放着积灰。
　　那小二的模样也不怎么殷勤，看着不会做生意的样子，他吃一些补贴的皇粮，也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所以待客很能端着，表情更不多。
　　可顾桥从踏进这里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吱声，更不要出来看……”顾桥压低了声音嘱咐，“李大人，你跟我将就一晚。”
　　“……”李长天刚准备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挤的，可一抬眼看见顾桥那张脸，又生出自己占便宜的感觉。

　　“王爷是看出什么来了？”徐有邻不免跟着紧张。
　　“兴许只是我多心，”顾桥安抚似的笑了笑，“徐太医要是跟我一样有所疑虑，那今夜我们三个恐怕要讲究一晚了……”
　　顿了顿，顾桥又道，“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顾桥照顾到了徐有邻的面子问题，徐有邻也不好坚持说要单独一间，便点了点头，放下了倔脾气，自愿跟两个年轻人挤一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