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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清淡的水沉香切片放在银丝笼中,千金难求的东西在这深宫里并不稀罕,顾砚成自小习惯了这个味道,每晚总要点上几钱方能入眠。
      梦中并不安稳。

      后楚国风雨飘摇已有亡国之兆,内有李、夏、顾三氏人才并举,或为封疆大吏,或为诸侯贵胄,把持朝政,口口声声说他年幼无知,可这“年幼无知”的时限颇长,从顾砚成六岁“无知”到了二十又三,这怕是选了个白痴当帝王。

      接下来,又避免不了想起儿时夺位的腥风血雨,众叛亲离,他的皇帝老子前几年都还在后宫里大喊大叫,一会儿骂他野种,一会儿笑他可怜。
      所以这些年顾砚成总是三更后方能入睡,梦多且眠浅,有时纵使躺下了,也不过睁眼至天明。

      刀剑交击之声在顾砚成的耳边罗织成网,他眼中血光尽现,充满铁腥气的温热液体兜头浇在五六岁的孩子身上。
      顾砚成似被什么魇住了,黑暗中只听见急促的呼吸声,他穷尽全身的力气方才从十七年前的噩梦中醒转,额上背后汗如雨下,兀自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

      他这一醒,也惊到了帷幔外伺候的太监。
      “皇上,怎么了?”沈和忙不迭的在外面跪了下来,他已经五十开外了,虽然保养的很好,但两鬓仍是见了白,因自小看着顾砚成长大,又伺候了前后两代帝王,所以这宫里的规矩没人比他清楚。
      顾砚成不出声,他也不敢掀开这层帷幕,只好跪在外面等,等里头的人气喘平了,清清冷冷的嗓音自里头流泻出来——宫中空旷风寒,到了顾砚成这里,却更加冰冻三尺。

      他道,“阿桥还在宫中吗?”
      “还在……王爷喜欢清静,奴才就将宫中佛堂打扫干净,安排他住了下来。”沈和轻声道。
      “那朕去看看他。”顾砚成随意披了件衣服,掀开帷帐坐了起来。
      他很年轻,刚刚噩梦惊醒因而脸色苍白,双唇却咬出了血似得殷红,凤目狭长微微收敛着清光,右颊上还生着一颗极小的黑痣,不仅不减容色,反而更添了一种威严下的温柔。

      顾砚成说起这位“阿桥”的时候,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雀跃,迫不及待似得就要出门,沈和赶忙拦住他道,“陛下,陛下,你披件衣服再去,外面霜冷露重……”

      “……”顾砚成方才便有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再被沈和这么一耽搁,这口气都捂热乎了,脑子却忽的一凉,蓦地顿在了大门口。
      “怎么不早说,朕要是这副模样去见阿桥,他必然要担心,朕这么大人了,怎么能让他担心呢!”顾砚成反客为主,将这责任全都推到了沈和的身上。

      沈和这太监总管当得……压力常年很大啊。

      其实顾砚成还有另一层考量,这宫里人多眼杂,心腹之人甚少,倘若他今日衣冠不整的出门,明天这话就传到了他那帮想着谋权篡位的叔叔伯伯,侄儿侄孙与满朝重臣那里,又是一番大做文章了。

      他这心思想了甚久,沈和就磨磨蹭蹭的将边边角角全整理妥当了,这才老怀欣慰的候在一旁道,“圣上一表人才,你这个模样去见王爷,王爷必然心生欢喜。”
      沈和可不敢跟顾砚成似的直呼顾桥姓名,一来顾桥有世袭诰命在身,二来他还是堂堂后楚辅国大臣。

      “他要是不高兴,将朕锁在佛堂外面,朕回来就找你算账。”顾砚成蛮不讲理。
      “……”沈和心里翻个白眼,圣上哪次去见王爷不是被拒之门外的,非要用些心机,使些手段,才能同小时候一样爬上王爷的床。分明是圣上自己丧心病狂,每每招惹王爷不痛快,这锅反而是自己来背,冤的六月飞雪啊!

      后楚兴佛,所以宫中也有一间小小的佛堂,规模虽然不大,里头却修的相当清幽,玉瓦竹梁,还有一间看起来朴实无华,实际上却奢华其中的卧房。
      佛堂中点着一盏长明灯,顾桥一身清净的袈裟,阖目端坐于蒲团之上,他头上未点戒疤,眉心却有一枚妖冶的朱砂印。

      这和尚长的很好看,眼带桃花,唇若含朱,只是肤色异于常人的苍白,纵使初秋时节佛堂里就点了火盆,他仍是看起来有些冷,呼吸中带着寒气。
      顾桥是当今圣上的辅政大臣,长他不过几岁,家中蒙受皇恩,赐姓“顾”并世袭王位,他生下来身子骨里就带着病,怕养不活,便自小送去修佛,只是他身份高贵,不敢言出家,又精通阵法排布跟用兵之道,这些年更是手掌兵权,征战杀伐一身鲜血,又有哪间住持敢收?

      “咚咚咚”门敲了两三下,顾砚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含着三分笑意,听起来十分轻浮,“阿桥,阿桥……朕想起了一些往事,总也睡不着……朕记得小时候只要睡不着,你总在旁边守着,听着阿桥的念经声,我便一夜好眠。”
      和尚似睡非睡间听见人声,轻轻叹一口气,低声道,“陛下请回吧,您的年纪,当真算不得孩子了。”

      “早知道长大就睡不到阿桥,朕就不长大了,没意思。”顾砚成在门外抱怨。
      他说话向来四分真,六分假,早年顾桥还分辨的出来,但随着时间推移,顾砚成说谎的本事越发高超,就算是在顾桥的面前,也常常掩饰真心。

      顾桥口念一声“阿弥陀佛”,没去理外面作妖的人,却又听顾砚成在那儿无病呻吟道,“阿桥,外面下雨了,你也知道,只要一下雨,我就忍不住想起十七年前的事。”

      十七年前,顾砚成五岁已满六岁不到,东宫太子忽然造反,里外都有接应。顾砚成年纪小小,也不知哪处遭了太子嫉妒,母妃为了护住他,以身挡剑死在顾砚成的面前,淋漓鲜血浇灌而下。
      才十岁出点头的顾桥赶到时,这孩子身上满是殷红的血腥,瑟瑟发抖的被贵妃尸体压在下面,此后整整半年时间不言不语。

      顾砚成这皇位得来不易,中间出了太多变故,也导致他从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了现而今一门之隔外的帝王,权术阴谋是他的棋盘,而顾桥这样的人不过是奁中棋子。
      阿弥陀佛,可惜顾桥从小宠他宠惯了,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念经吃素心慈手软……要不得要不得啊。

      顾砚成拿准了和尚这一点,便隔着门在外面卖起乖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戚戚道,“唉,阿桥不心疼我了。”

      “……”木鱼声忽然中断,顾桥似乎在里头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静谧的夜色中传来撩动衣袍的声音,光影一动,顾桥擎着一盏灯给他开了门,无奈道,“进来吧。”

      灯下雨中观美人,和尚素净的眉眼被昏黄烛光一映,额上朱砂嫣红像要滴血,竟莫名多出一种冶艳来,似森罗白骨中开出的曼陀罗。
      顾砚成一时看痴了,小声道,“阿桥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莫不是照着朕的心意长的?让人这么高兴。”
      “阿弥陀佛……陛下,贫僧不是街上的良家妇女、清秀男儿,你调戏不起,这里又是佛堂清净地,还请自重。”顾桥雷打不动的执灯看着他,又道,“贫僧这门只开一次,你爱进不进。”

      “……进进进,”顾砚成赶紧顺杆往上爬,先跻进来半边身子,油嘴滑舌的又道,“阿桥给朕……我,给我开的门,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进去。”
      这话不当说,就怕是要一语成谶。

      佛堂中显的有些燥热,顾桥两层袈裟密密实实的穿着,身上却一丝汗也没有,面色仍然苍白,呼吸间一点热气都没有,那灯火擎在他的手里动也不动,倒似一片沉稳。

      顾砚成的心进到这里,忽的就去了那一层浮躁,安安静静的呆在胸膛中,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也淡去了,换成顾桥身上的檀香。
      这味道十分的好闻,比那黄金还贵的水沉香都见效。

      “阿桥,我困了。”顾砚成笑眯眯的撑着头,十分没规矩的坐在蒲团上,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顾桥。
      “……身上的衣服湿了吧?雨丝虽薄,你却淋了好一会儿,沈和也是,不知跟过来。”顾桥无奈道,“房里有我一件替换的袈裟,你若不嫌弃……”

      “阿桥的东西我从不嫌弃,只是不想红尘脏了你的袈裟。”顾砚成从来不信这些佛魔之道,所以佛堂宝相庄严,他却在这儿尽想些旖旎的心思,目光顺着顾桥低垂的眉眼一点点描绘下去,直没入颈子里——口干舌燥。

      “……也是,你自小身子骨好,不似我。房中有火盆,这些雨一会儿便能烘干了。”顾桥就当他说话全是耳旁风,吹过去就一字不剩,连听都不想听。
      “阿桥,”玩笑话说完了,顾砚成的声音忽然一沉,方才的轻浮仿佛一扫而空,他欺身上去,又在顾桥的耳边轻声道,“最近我总是做噩梦,动辄想起那段不光彩的过往,寝宫中更是有股血腥味……”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问过了,最近沈和也睡不安稳,心悸多梦,御医也查不出个好歹来,恐怕有人在我宫中动了手脚。”

      顾桥正在挑灯花,闻言,声色不动,口中默念了一声佛号,道“你怀疑是毒?”
      “无色无味之毒,效果极微,需要日积月累。”顾砚成冷笑一声,“我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恐怕还没坐暖,就有人惦记着了。”

      “今晚你就在我这儿呆着,明日我随你去寝宫看看。”顾桥轻声叹了口气,至现在方才正眼看了看顾砚成——是瘦了,脸色也不好,眼下两道乌青。
      还没等他心软,顾砚成就顺势挂了过来,下巴往他肩膀上一靠,又没个正行,“那阿桥,我困了,我们去睡觉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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