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那名叛徒的自白》苹果青

9、陷落

　　安德回到本部的时候，已近午夜，隐约能听见从黑压压一片的运河传来的流水声。

　　几个巡逻的士兵提着灯在长廊上走过，安德在柱子后面蹲了老半天，好不容易逮到空隙溜进去，却在经过仓库的时候撞上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呃……萨莎？」安德揉了揉眼睛，勉强借着微弱的光线分辨出刚刚从仓库大门冒出来的女孩。「妳在干嘛？」

　　「安、安德！太好了啊我以为被抓到了！」萨莎原本吓得半死，听到安德的声音猛然松了一口气。接着她拉住安德，神神秘秘的掏出怀里的东西，凑到安德眼前大力晃了晃：「看啊！是肉啊！长官私藏的熏肉！」

　　「妳这家伙是想死吗？」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安德能想象萨莎淌着口水的嘴角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轻声关上仓库大门，觉得有点想笑，但还是假装严肃道：「要是被这里的长官知道会剥了妳的皮的，基思其实已经很仁慈了妳知道吗？」

　　前科累累的萨莎听到教官的名字，缩了缩脖子，但是看起来仍然很坚持：「可是……安德！是肉！！好久没吃到肉了啊！！」她挣扎的想了想，「如果是你的话……我们一起分了吧，给你一半……呃等等……三分之一？」

　　安德忍无可忍：「妳这个贪吃鬼！自己留着吧，要分妳明天找人分，现在给我滚回去睡觉，趁着没被发现之前！」

　　「你自己还不是……」萨莎嘟囔，往女宿的方向踮脚走了。

　　安德摸着黑，悄悄溜进寝室，一路上听着同期们熟睡的鼾声。他的床位在寝室的最里面，靠窗的上铺。他轻轻爬上木制短梯，借着透过窗户玻璃的月光，低头确认下铺的艾伦依然熟睡着。

　　他爬进冷冰冰的被窝，闷闷的朝天花板吐出一口气，开始忧心明天要怎么面对那三个人。

　　真的是……要疯了，像是脑袋要被活生生撕成两瓣。

　　贝尔托特问他，他在想什么。其实安德根本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大概真的很卑劣。

　　安德有的时候觉得，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又或许他是故意想忘记的。偶尔他会偷偷的想，做为一名普通的士兵，只要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就算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岛，大概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几年好活。

　　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他背负着战士的责任。

　　白天他们是训练兵，向城墙内的人类献出心脏。晚上他们凑在一起窃窃密语，谋划带走恶魔之王。

　　贝尔托特有次安慰他，尽快找到王族，找到始祖，他们就可以离开了，永远不用再回到这个地方。可是安德竟放不下，他唯一能想到的解脱方法，就是尽可能留在艾伦、阿尔敏和三笠身边，至少直到他离开之前，甚至在他死之前。

　　卑鄙自私的大混蛋！安德气的用拳头使劲捶几下自己的额头，深深唾弃自己。

　　他郁闷的翻了个身，被腰上忘记解下的匕首嗑痛了侧腹，烦躁扯下来胡乱塞到枕下，安德想起酒吧里的男人。

　　没有想到，时隔五年还能再次见到他。那个五年前在满是巨人的城镇里救了他，给了他一把匕首，身披自由之翼的士兵。虽然男人似乎没有认出他来，但安德也并不会觉得太失落，毕竟五年前的他还只是个9岁的小孩子，变化很大是一定的，又或许那对男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倒是男人的样子没什么变，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名男人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城墙内的人类，很难描述五年前在希干席那区的相见对于他的意义，安德只依稀记得那时自己孤注一掷的绝望感，还有见到男人时内心澎湃的激动。

　　利威尔……吗？

　　酒精的作用似乎在慢慢消退，脑袋越来越清醒。安德努力放松身体，静下心来等待入睡，却听到下铺艾伦翻来覆去的声响，还有低声的嘟囔。

　　也许艾伦做恶梦了。安德考虑了一下，便又爬下床，轻轻摇着艾伦的肩膀。

　　「唔――」

　　眼见艾伦惊醒，正要大喊出声，安德见状急忙摀住他的嘴：「嘘……别把大家吵醒了。」

　　艾伦清醒了点，揉了柔自己的额头：「怎么回事？」

　　「你做恶梦了，看起来很痛苦。」安德真诚地说，刚刚艾伦皱眉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恐怖。「就擅自叫你起来了，抱歉。」

　　「……我好像梦到爸爸了，但是又想不起来梦到什么。」艾伦烦躁的按着头，想要制止额角传来的阵痛。「可恶……他离开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要聊聊吗？」安德想了想，说道。「反正都醒了。」

　　两人的声音都放的很轻，也还好他们的床位在房间最角落，小心的没有吵醒其他人。

　　艾伦跟他说了很多，有些是安德有听过的，有些是没听过的。数年前带来了抗体，从瘟疫拯救了人民的耶格尔医生，同时也是温柔的父亲。对于艾伦从小想要成为一名调查士兵的梦想，即使三笠和艾伦的母亲卡尔拉都反对，耶格尔医生从来没有阻止，反而像是默默认可了一般。

　　安德对于父亲这个词汇其实有点模糊，他曾经见过贝尔托特的父亲，以及阿妮的父亲。但是他清楚知道，即使都被称为父亲，每个人所经历的亲情都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贝尔托特温和的父亲，或是阿妮描述中的严格父亲。

　　对安德自己来说，最接近父亲形象的，大概就是维尔叔叔，正确来说是他的舅舅。但要说维尔所给予他的就是亲情，安德又不确定了。一切迹象都显示着维尔对他别有所图，无论是对他的教导，又或是最后让他成为了战士。至于为了什么，安德从来没搞懂。

　　那一夜，安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马加特队长和马赛尔，梦到自己抬着步枪在泥巴里翻滚，却只是在原地越陷越深，远处的波尔克冷冷的盯着他看。又梦到城墙上的黑发男人递给他一把匕首，却反手刺进安德的胸膛。接着梦境一变，他看到尤弥尔――同期那满脸雀斑的高挑黑发女人――在毕业考核中把他拉到一边，努力说服他把成绩让给克里斯塔，因为她本想用自己的成绩让克里斯塔去内地当宪兵，但是没想到自己的成绩刚好卡在第11名。

　　在梦到尤弥尔恶狠狠的抓着他领子威胁要把他吃掉的时候，一震强烈的阳光粗暴地穿过安德的眼皮，终于让他从这个荒谬的梦境中解脱。

　　「――艾伦，安德！」阿尔敏摇了摇他的肩膀，一旁的法兰兹还维持着拉开窗帘的动作。阿尔敏关切看着安德：「该起床了，集合时间要到了。」

　　「是说你们怎么会睡在一起的啊？」让暴躁的声音传来。

　　安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转头才发现身旁已经坐直，正打着呵欠的艾伦。看来昨天两人是聊到不小心睡着了。

　　「啊，很明显，小跟班昨天爬了艾伦的床。」安德没好气的耸耸肩，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爬下床伸了伸懒腰。

　　「你、你们……」让目瞪口呆，像是找不到形容词般支支吾吾，良久才愤愤地憋出一句：「你们……不知羞耻！！」

　　艾伦：「一大早的好吵啊，让！」

　　阿尔敏：「……」

　　安德莫名其妙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让喜欢的是三笠，这会儿他都要怀疑让在暗恋艾伦了。

　　换上制服，104期的众人前往集合地点，一边感叹托洛斯特区的繁荣。大概后来终于有睡好的关系，艾伦整个早上看起来心情很好，连一旁的法兰兹和汉纳疯狂放闪，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让有点看不下去的吐槽了几句。

　　三笠盯着法兰兹和汉纳，用期待的眼神转头看向艾伦，虽然艾伦好像完全没感觉。

　　途中经过通往城墙大门的主街道，他们因为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而停下了脚步，才发现是调查兵团正在整顿队伍，出发前往墙外调查。艾伦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变的非常兴奋，拉着安德和阿尔敏奋力挤入人群，想要看到街道上的景象。

　　「你们看！」艾伦兴奋的说，「那就是利威尔兵长，人类最强的士兵！」

　　听到名字，安德愣了愣，连忙定睛一看，果然在队伍的中间看到马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觉得有点混乱：「那个利威尔……他是人类最强？」

　　「啊？你没有听说过吗！」艾伦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好像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一个人的战力就敌得过一个旅团呢！」

　　「呃……我是知道利威尔这个名字，但不知道他是人类最强……」安德喃喃道，觉得好像自己也讲不清楚，干脆闭嘴。反正艾伦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只是抓着刚刚跟上来的三笠，兴奋的继续说着什么。

　　「算了。」安德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要是被阿妮知道他偷溜出去喝酒，还遇到了什么人类最强士兵，不知道会被怎样冷嘲热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利威尔在经过他们附近时，转头远远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等到他们终于抵达集合地的时候，他们装配上立体机动装置，根据被分配的单位，前往不同的地方进行演习准备。

　　安德被分配到固定炮整备3班，负责位置在城墙大门的上方偏西侧的固定炮台，他和同单位的阿尔敏一起，在墙上与艾伦等人向两头分别。艾伦和康尼他们4班的位置似乎就在大门正上方。萨莎临走前对他挤了个眼色，得意的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军外套。

　　安德努力对她绷出一个严肃的脸。

　　城墙上的视野很好，安德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眺望了一下远方曾经玛丽亚之墙的领地，接着便开始进行固定炮台的清理。

　　为了可以任意调整炮击的角度和位置，墙上固定炮是配备在轨道上的，瞄准之后还要确实加以固定才能发射，以机动性来说不是很实时。因此除了炮身零件和炮管之外，轨道的清洁也变的非常重要。

　　固定炮的状况维持良好，看来驻扎兵团的人很重视武器的维护。安德还在炮台底部找到了一些储备军火的箱子，包括支持用的手持型榴弹，甚至还有信号弹。

　　「喂！你们这两个笨蛋！」让忍无可忍的朝着不远处牵着手欣赏风景的法兰兹和汉纳。「在干什么，快过来干活啊！」

　　汉纳和法兰兹：「唉啊……说我们是笨蛋夫妻什么的……夫妻……」

　　让：「我才没那么说！！」

　　阿尔敏拿着清理炮管的工具走来，和安德分工清理一个炮台，「让今天很有干劲呢。」他笑着说。

　　「啊，毕竟明天就能去内地了，他很高兴吧。」安德说。

　　「说到这个……」阿尔敏迟疑着问安德，「你决定好要去哪个兵团了吗？昨天艾伦说他有问你，但是你没有告诉他。」

　　安德笑笑：「我要去调查兵团。」他看到阿尔敏显得有点吃惊的表情：「很惊讶吗？」

　　「是有一点……不过为什么呢？是因为艾伦？」阿尔敏问。

　　「这个嘛，也算是原因之一吧。话说你和三笠不也是吗？」安德说，「那家伙真的一点也不省心――」

　　「所以你也要去调查兵团？就因为那个急着送死的笨蛋？」让突然打断他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后。

　　「唉……因为你不是说我是小跟班吗？」安德开玩笑般地回答，接着四下张望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我们少了一个人啊？整备班一般不是六人一组的吗？」

　　阿尔敏说：「还有一个是贝尔托特呢，不过我刚刚没看见他。」

　　安德愣了愣，说道：「……贝尔托特？」

　　突然，毫无预兆的，一阵彷佛空气炸裂的声响，像是要撕裂空间般的刺眼光线从他们的左侧闪现，随即而来的是强大的炽热气流。

　　安德被滚烫的空气掀翻，整个人不可控制的向后飞去，接着是身体下落的失重感。

　　「展开立体机动！」他大吼，从腰间射出固定器，在半空中艰难的看向他的同期。

　　阿尔敏距离他很近，在空中慌乱的想要调整姿势。安德一把抓住了他，忍住手臂撕裂般的疼痛，在墙上猛然停下。

　　让在他附近的墙壁停下，汉纳和法兰兹也在下方不远处的墙壁上固定。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神色慌乱。

　　此时，墙壁轰然震动，下方剧烈的声响彷佛天崩地裂。

　　安德喘着气，低头望向城门，那里此刻满布爆裂后的砂石，大小石块从城门口飞出，砸向下方的街道。城门已然被摧毁。

　　「是……那个巨人……」

　　安德听到阿尔敏的低语，转头看向他，只见阿尔敏神色惊恐的望向了城门上方的城墙。

　　那里，有一个巨人从五十米高的城墙边缘探出头来，没有皮肤的覆盖，巨人的脸部肌肉和牙齿骨骼在蒸气中清晰可见――那是五年前，破坏玛丽亚之墙的超巨大巨人。

　　安德瞳孔一缩，脑袋空白，胃中一片翻滚。

　　即使五年前的那一日，他不在希干席那区目睹现场，他也知道那巨人是谁。那人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同伴，他们曾经在那片大陆上的战场并肩作战无数次。

　　「安德！那个方向是……艾伦他们！」阿尔敏大喊。

　　「总之，我们先上去！」让也喊着，后腰的立体机动喷射出气体，卷动绳索向墙壁上方飞去。

　　安德缓了缓呼吸，带着阿尔敏登上墙头。法兰兹与汉纳也在他们身旁一前一后落地。众人还没站稳，超巨大巨人抬起了右臂，猛的一挥，将那处整排固定炮扫向空中，夹杂着城墙的碎石。

　　「小心！！」安德猛的把让一扑，两人摔在地上，惊险躲过了一具固定炮的残骸。

　　「大家都没事吧？」阿尔敏大喊。

　　「那个巨人……消失了！」法兰兹慌乱喊着。

　　安德撑起身体，觉得头还有点晕眩，接着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拉起。

　　「安德！」让拉起他，呼吸急促，「有受伤吗？」

　　「城、城墙被破坏了……」汉纳看向底部，此时已经有些巨人从被破坏的城门口进入托洛斯特区。

　　安德站在原地，缓了缓冲击带来的晕眩，摆摆手示意他没事，接着挣脱让的手，快步跑向不远的炮台。他在底部翻了翻，拉出储备支持军火的箱子，拿出讯号弹。城墙上配备的讯号弹与一般行军用的型号不同，可以升的更高，烟雾持续更久，再加上城墙本身的高度，这能让发出的信号在更远的地方被看见。

　　装填完毕，他一手摀住左耳，另一手抬起向空中扣动板机。黑色的讯号弹划过天空，留下笔直的烟雾。

　　距离调查兵团启程已有段时间，安德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道他在城墙上发射的这枚信号弹是否能让他们看见，他仅仅希望着奇迹的发生。

　　幸好巨人并没有破坏升降梯，城墙上的训练兵们在顺利抵达地面后，迎接他们的是驻扎军团的士兵。他们带来了命令，作为先遣部队，抵御巨人的同时掩护训练兵回到临时成立的后卫部重新集结，准备与巨人开战，保护平民撤离托洛斯特区。

　　靠近城门的街道此刻已经布满了巨人，巨大的脚步声敲击着训练兵们的心脏。安德在人群中找到艾伦，松了口气。位于超巨大巨人出现的地点，除了半昏迷的山姆耶尔之外，艾伦那一班的其他人毫发无伤，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以立体机动撤离的途中，安德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贝尔托特混在人群里，用立体机动往后卫的方向前进，面无表情的脸孔在众多惊恐的训练兵中显得有点突兀。

　　安德强迫自己转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立体机动的操作上。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但不能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