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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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安德？」莱纳不可置信的问，「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我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的语气里充满不可遏的怒气，高深的额骨在眼部形成阴影，蓝色的眼珠在昏暗下的光线中迸出慑人的光芒。
安德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镇定的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我刚刚说的，明晚的志愿调查，我不会去宪兵团……我要去调查兵团。」
莱纳愤怒的一拳打向一旁的树干，强大的力道让整棵树微微的晃了下，他的拳头关节也在撞击之后迸出鲜血。即使他们所在的这片空地角落距离宿舍有段距离，他依然没有忘记压低音量。
「为……为什么呢，安德？」贝尔托特原本坐在砍伐后遗留的树根上，此刻震惊的站起身。
「还需要解释吗？」不等安德回应，莱纳森然开口说道，「安德……你这家伙，完全不顾同伴为你的担心啊……」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有我的理由。」安德愧疚的说。「我知道这样对你们很不公平，但是我不在内地，不代表我不能帮助到你们……不是吗？至少你们在王都之外也能有照应……」他努力想要让他的同伴们冷静下来，但显然薄弱的解释起不了任何作用。
「难道是因为艾伦吗？」贝尔托特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安德！我们一直以来那么努力都是为了什么？阿妮……你倒是也说点什么啊？」他的声线不可控制般的拔高，转身看向一语不发的阿妮，但金发少女依旧冷冽如冰，保持着沉默。
安德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只是直到刚刚才完全决定了……我了解到，如果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很可能会死掉的。我没有办法动摇我的朋友的决心……最起码，在我们回去之前，我想看着他们到最后。你们也能理解我的吧？毕竟我们一起做为士兵渡过了三年。」
「朋友？你忘记了吗，他们都是恶魔的后裔！你还把这些都当真了吗？」莱纳低吼。
「你们……你不也是吗？萨沙，康尼，克里斯塔……你敢说没有把他们当成朋友吗？」安德反驳：「你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像个照顾人的大哥一样……我可不认为那都是假的。」
「他们不是我朋友，我跟你不一样，我分的很清楚。」莱纳愤恨地回道，他很想无视安德所说的语句，敲醒他的脑袋，把同伴的神智唤回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安德小声地说，「那些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贝尔托特的表情痛苦：「安德，你要抛下我们吗？」
「我并不是要抛下你们，我仍然希望我们都能一起回去，去见马加特队长，去见皮克，吉克战士长……还有波尔克，我希望我们都能与自己的家人重逢。」安德诚恳的说，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他的同伴，急切的组织着话语。
那些熟悉的名字再度被提起，使现场的四人都同时陷入了一片沉寂。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是那些人的面容都在记忆中清晰可见。
「你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庆幸，没有在那场悲剧中也失去你。」莱纳背对着安德，缓缓说道：「但是，现在我对你很失望，因为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只是个软弱的家伙。记得马加特队长对你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最大的武器就是冷静强大的判断力。那是你唯一拿的出手的优点，但是现在，感情开始困扰你的判断了。」
安德闭上眼，接受莱纳的指责，每一个字句都像是利刃一样切割他的心脏。他的手指碰触到腰带上的匕首握柄，轻轻摩娑着坚硬木质的粗糙质感，他想起了五年前城墙上的黑发男人，那对望向远方的灰蓝色眼眸，以及墨绿披风上扬起的自由之翼。
那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当安德陷入烦躁的情绪时，这把匕首冰冷坚硬的触感总能让他回归冷静与平和，如同当年在希干席那的废墟中，拯救了他的男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一般。
「莱纳，贝尔托特，阿妮……对不起，只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他轻声说道，「听到艾伦说的那些，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丝动摇吗？我一直在想，他们……这些被夺去世界记忆的尤弥尔子民，为什么要被称为恶魔呢？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生命唯一的价值就是在狭小的墙内挣扎生存。」
「那些都无所谓，我们必须去做。」莱纳疲惫的看着他。
「但至少，对我来说，这些日子相处的时间是真实的。所以……请你们原谅我。」安德留下一句，没有等待他的同伴回应，很快地转身离去，那就像是在逃避着注定会来到的拒绝与责备一样。
留下的三人沉静在一片寂静里。
良久，阿妮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这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自私啊……」
「为什么妳不阻止他？」贝尔托特复杂地问她，「妳和他关系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如果妳开口了，他可能会听进去的啊？」
「……说什么大概都没用吧？」阿妮瞥了他一眼，接着转头看向莱纳。「那么，明天的计划要取消吗？刚才都来不及告诉他，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根本没有想让我们有制止他的机会吧。」
「计划照旧。」莱纳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明天……破坏罗塞之墙！」
贝尔托特脱力般的坐下：「在瞒着安德的前提下吗？」
「……只有这个方法可以把始祖巨人逼出来，不管有没有戴巴家所说的『不战契约』。明天是唯一的机会，调查兵团会在早上出发进行墙外调查，在我们去到内地以前，这种时机是错过就再也没有了。」莱纳说，「至于安德……他算是已经表态了，不是吗？他不忍心做，那么就我们去做。」
「你的朋友们可能全部会死喔，安德可能也会恨你。」阿妮轻轻地说，细滑的嗓音说着残酷的话语。
「我说了，艾尔迪亚的恶魔不会是我的朋友。」莱纳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时让安德和马赛尔留在那里……让安德困在恶魔的子民里生活，如今让他混淆了立场。这是我的错，我会负起责任，让他知道他真正该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将安德一起带回故乡。」
他站起身，宽阔的肩膀不知为何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脆弱。
「在我们招致他们的毁灭以前，就让安德如愿去感受他们的挣扎吧，也算是对他们抱持该有的敬意。」
***
虽然是此刻人类领域的最前战线，托洛斯特区城市中心的夜晚依旧热闹无比，灯火照亮下的街道不乏行人来往，已经很难看出五年前玛丽亚之墙陷落的惨剧所造成的影响。
与平时的日子有点不同，今晚稍早举行了某届新兵的毕业仪式，而那些应届毕业的训练兵们将会在托洛斯特区休息一晚，准备隔日举行的军事演练活动，算是为三年的训练期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令人振奋的是，据说达特?皮克希斯司令将会亲自到场巡视，也就代表着，在演习中表现优良突出的训练兵很可能可以获得长官的注意。
同时，托洛斯特区也聚集了另一批士兵――调查兵团的第56次墙外调查也将在隔日上午进行，通过托洛斯特区对外的城墙大门，离开罗塞之墙，向玛丽亚之墙的领域进发。自从五年前的玛丽亚之墙陷落，调查兵团便再也没有前进三道城墙之外的机会，于是玛丽亚之墙内部的据点设置便成为调查兵团暂时性的目标，为了将来可能的玛丽亚之墙夺回计划做出预备。
对调查兵团的士兵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无比紧张的夜晚，虽然大部分调查兵团的士兵会在对装备和补给做出再三确认后，选择回到被窝里早早休息，为隔日的作战养精蓄锐，但也有部份的士兵会把握很可能是人生最后的时光，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消遣活动。
例如，与埃尔文一别后的利威尔。此刻这名黑发男人正随性地坐在某处酒吧内的吧台上，面前放了几个空啤酒杯。
这间位于巷内的酒吧，不像其他大街上的商店那般热闹，却也干净整洁，有不少人三两坐在店内。
指尖抓住酒杯的边缘，利威尔低头啜饮一口，另一手调整了下领口的白色领巾，避免沾上啤酒的泡沫。
几乎所有调查兵团的人都知道，利威尔兵长钟爱红茶，又或是咖啡。但较不为人所知的是，利威尔的酒量也很好，也许是从他还在地下街的时候就训练出来的，又或许是关于这名有着洁癖与暴躁脾气的神秘兵长的另一个谜团。虽然是这样，饮酒对他来说也远远称不上嗜好，至少在他进入调查兵团以后是如此。
不过，偶尔在这样的日子里，利威尔会想要重温一下酒精那从脑部传递到指尖的慵懒。
靠近大门的位置，某一桌的客人似乎是喝的兴致高昂，爆出阵阵大笑。几个客人举起手上的酒胡乱挥舞，带着泡沫的啤酒洒了不少出来，他们也毫不在意。
利威尔皱了皱眉，却是什么也没说。
酒吧的大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室内的客人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原本的交谈，但不知为何，那略显老旧的木门所发出的声响，竟是让利威尔不由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走进门的是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少年，脊梁笔直且衣着简单，散发出干净的气质。这样的一位少年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和地点，实在可说是充满违和感。
不过这名少年在进门后却动作老练，打量了一下酒吧内的情况后，他毫不迟疑地往吧台前进。此时，先前吵闹的那桌突然站起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留了一脸胡子的男人，他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一个不稳，刚好结结实实的撞在少年身上。
胡子男人手上的半满啤酒几乎全洒在了地上，他骂骂咧咧的一个踉跄，被少年一把扶住才勉强维持了站姿。
他那桌客人发出哄堂大笑，「老家伙又喝醉了！」
少年看起来有些无奈，刚想放开已经站稳的胡子男人，却不料反道被对方扯住了领子。
「你……做什么呢！把钱还来！！」胡子男人口齿不清的喊着，从迷蒙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醉得不轻，「来人啊！这个……这个小鬼摸走了我的钱！！」
众人再度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老醉鬼说的胡话，几位酒友还纷纷上前劝着胡子男人，还是快快放开这位倒霉的少年，回家睡觉吧。
利威尔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顺便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
纵使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胡子男人撞上了少年，且少年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异的举动，更不用说偷钱了。但是被用力扯住衣领的棕发少年看起来还是十分困扰，他浅色的双眼露出无奈的神色。
「老潘，你醉了！别给我添麻烦……」连酒保都看不下去了，从吧台走出来，想要把胡子男人拉开。
胡子男人挣扎了几下，接着竟然一手摸向棕发少年的臀部，好像打定主意要从少年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钱来。
「！！」少年一个激凌，扯住胡子男人的手，突地向着他的下盘回身一踢，接着借力把胡子男人一把摔了出去。
事出实在太突然，很多人都没有看清少年的动作，被称作老潘的胡子男人的庞大身躯已然被碰的一声摔了个底朝天，冲撞之下晕眩了半晌，哀哀叫着愣是爬不起来。酒吧里静了静，接着众人竟然又开始放声大笑，有些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老潘活该啊！！看你以后敢不敢再喝那么多！！」
吧台上，利威尔微微瞪大眼睛，把一切尽收眼底，没有错过少年动手时眼底瞬间闪过的冷冽光芒。对于那名可以说是身形有点单薄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出色的格斗技巧和反应能力，利威尔稍微有点惊讶。
少年几乎是把胡子男人摔出去的那一剎那就征愣了，他急忙扶起地上的胡子男人，结结巴巴的说：「抱……抱歉，我一时不小心……」似乎是发觉自己说的话不太对，又不知道如何道歉，少年窘迫的用力扒了扒自己的棕色发丝。
「没关系，」酒保也笑了，「老潘不是坏人，只是醉了会发疯，我才要谢谢你给他个教训！」
随即数个酒友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架起晕呼呼的胡子男人，与酒保道别后离开了酒吧。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只是一个有趣的小小插曲。
利威尔无聊地回过身，本想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酒杯上，却发现那少年也来到了吧台，坐在他旁边的座位。
「要来点什么？」
面对酒保友好的询问，少年偏头想了想，随意往利威尔桌上的杯子指了指：「跟他一样的吧。」在等待酒保动作的时候，少年抬起眼，不经意地对上了利威尔打量的视线。
让利威尔惊讶的是，那名少年在对上他的视线时身躯瞬间震了一下，瞪大双眼直直盯着他，浅褐色的眼睛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啊！你是……」
利威尔抬眉，「我们见过？」他可不记得在哪里认识这种小鬼。
「……啊，没有。」少年迟疑了一下，随即微笑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好奇，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在酒吧里出现的人。」
利威尔不可置否的哼了声，「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小鬼评论。」而后他顿了顿，说道：「你的格斗技，还不错。」
「呃，这个啊……」少年窘迫的摇摇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不怎么样的，也就一两招勉强能用而已，常常被教我的人数落呢。」
他接过酒保地过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双眼微微瞇起，弯出好看的弧度，「不过……你是士兵吧？」他不经意似的问，对上利威尔锐利的视线又急忙开口：「抱歉，只是不小心注意到你的手。那些位置的茧，是因为立体机动吧？」
利威尔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你是训练兵。」他用了肯定句。
年龄，格斗技，从手上的茧便认出立体机动的使用，更别提利威尔在数小时前离开的解散仪式会场。仅凭着这些，利威尔完全可以轻松做出猜测。
「……有那么明显吗？」少年愣了愣，接着烦恼般地说：「那我也来猜……你是调查兵团的士兵。」
瞥了他一眼，利威尔开始对谈话有了些兴趣。他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猜测，也没有问对方是怎么猜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上的茧已经透漏了很多事――无论是内地的宪兵或是城市的驻扎兵，都不太可能有这样高度被立体机动磨损的手部。他只是问：「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即将毕业的训练兵，大晚上不睡觉跑到酒吧里喝酒？」
「及时行乐。」
「啊？」利威尔皱眉瞪着他，觉得有点荒谬，「你才多大年纪。」
少年笑了笑，灌了口啤酒，沾了点泡沫在嘴唇上，「这个嘛……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啊。」他笑着看了利威尔一眼，柔和的五官和嘴角的泡沫配合起来有点滑稽。他眼里透露出一丝哀伤，继续说：「你也是士兵，你应该能了解吧？」
利威尔是真的惊讶了，讶异于对方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属于他年龄该有的感叹。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外表太过年轻，利威尔几乎有一瞬间以为面前的少年是历经沙场的士兵。
「其实是刚刚和同伴起了争执，稍微有些难过，还不想太早回宿舍。」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瞬而已，转眼少年已经重新绽放了笑容，「后来想一想，说不定我哪天突然就死了……所以啊，要趁还活着的当下尽情去做想做的事。」他下了个结论，仰头喝干了酒杯。
少年又跟酒保要了第二杯啤酒，像是有点微醺般，话开始多了起来。
「明天真是个大日子啊，被分配之后就要跟同期们分开了……所以说果然跟他们在一起待太久了，想要不在意都没办法啊。你绝对没办法想象那里有多少莫名其妙的家伙……少根筋的傻子，每天都想从厨房偷东西吃的笨蛋，别扭的要命的混蛋，明明很聪明却一点自信也没有的家伙。啊，还有比男人还凶猛的女人，说真的我好羡慕她的肌肉……」
利威尔没有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安静的听着。
「……最好的朋友呢，是个一激动就会冲过头的笨蛋，每天喊着要驱逐巨人，真的是……让人担心啊。啊对了，毕业考核的时候，还有个女人跑来要我让出前十名的成绩给另一个女人……你听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像是不明白自己都说了什么一样懊恼，棕色的蓬松发丝乱糟糟的，「是说，我那时候怎么就没答应呢？明明最后才发现，不管拿几名我都没差的……」
大口灌下最后一口，少年轻轻把空了的酒杯放在吧台上，「……抱歉，都在说自己的事，很无聊吧？」
「是挺无聊的。」利威尔凉凉的说。
闻言，少年轻笑了下，从吧台的高脚椅下来，站直身体想要从口袋掏钱。
「我该回去了，万一教官决定把握最后的查房机会就惨了。」
随着少年的动作，这时利威尔才注意到他的腰间系着一把皮革包裹的匕首。不知怎的，利威尔突然觉得那把匕首的握柄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请吧，」利威尔在桌上放了钱币，「小孩子还是早点回去睡觉的好。」
「欸，真好。」少年笑弯了眼，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利威尔有点不习惯面对这样认真的道谢，只是嗯了声。
临走前，少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说：「我叫安德，你呢？」
「……利威尔。」
「如果我没猜错，你真的是调查军团的士兵的话，那么……预祝明天的墙外调查顺利，希望你平安归来。」少年浅褐色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利威尔，真诚地说道。
接着又像是为了轻松一下气氛般，少年开了个玩笑：「如果巨人入侵罗塞之墙，我会记得跟你们求救的，别跑太远了啊，利威尔先生。」
此时，名为安德的少年还不知道，他无意间的玩笑竟然成为真实。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