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有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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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巨木森林，在靠南面的森林边缘上等待着，莱纳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小刀，神色紧绷。
安德和昏迷不醒的艾伦被紧紧绑在贝尔托特身上，他的双手被捆在腰后，嘴里横着的布料也让他没有办法说话，他从紧贴的后背能感受到贝尔托特剧烈的心跳。
天边已经渐渐染红，像是在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激战。
贝尔托特很恐慌，安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心跳声和背脊的颤抖轻易的得知他的情绪。
安德没有挣扎，他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在身体和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他不敢轻举妄动。即使成功从贝尔托特身上挣脱，下场很可能只是手无寸铁落入下方巨人等待的口中，还会连累与他绑在一起的艾伦。
对于现在的状况，他心里充满焦躁。
尤弥尔威胁了贝尔托特和莱纳。
莱纳和贝尔托特原本打算这次先将艾伦、尤弥尔和他自己给带回去，安德猜测他们也许会先试着找方法与吉克会合，再进行下一次行动带回克里斯塔和寻找始祖。
其实以莱纳的状况来看，现在就出发已经是极为勉强，更不用说与调查兵团起冲突，莱纳和贝尔托特都很明白立即逃跑才是上策。
但是尤弥尔在发现调查兵团的追兵后拒绝配合，坚持要在这次带回克里斯塔。因为先前的表态，她并没有被束缚住，却也因此得以要挟贝尔托特和莱纳，如果他们不愿意现在就带克里斯塔走，她就要抢走艾伦带回调查兵团。
莱纳和贝尔托特不得不妥协，违反原先计划，在森林南面边缘等待尤弥尔带来克里斯塔，这同时也丧失了逃离的时机，势必将与调查兵团正面冲突。
尤弥尔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她没有任何明确立场，只要是为了克里斯塔，她随时可能倒向任何一边，这让安德完全没有办法预测她的行动。
「她来了，莱纳！」贝尔托特紧张的说。
颚之巨人的身影隐隐出现，她利用强壮的手臂在林间飞快移动，杂乱的黑发在空中飞扬。
「嗯。」莱纳沉声答道，从树上一跃而下，刀刃划开手掌的瞬间，闪光随着鲜血一同迸现，炸裂的声响后是炽热的气流，铠甲巨人在蒸气中直起庞大的身躯。
贝尔托特发动立体机动，带着安德和艾伦跃至铠甲巨人的身上，颚之巨人也紧紧抓住铠甲巨人的肩膀，铠甲巨人起步向着平原快速奔去。
安德看着周围的景色飞快远去，调查士兵们骑在马匹上从森林边缘冲出，紧随在后，森林的两边也绕出队伍，大量的巨人在队伍的外围奔跑追逐着，马蹄声混杂着巨人沉重的步伐和嚎叫，震痛着耳膜。
「尤弥尔……妳到底在做什么啊？」克里斯塔从颚之巨人口中被吐出来，一边咳着，一边焦急问道：「我们是来救妳的，还有艾伦和安――」
「根本就不必救我！妳什么都不必做！」尤弥尔将上半身脱出颚之巨人的后颈，脸上的肌肉和神经还连结着巨人的身体，她喊着：「我决定和莱纳跟贝尔托特一起走，妳也一起来吧，待在墙里面是没有未来的！」
安德被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争执。
「听着，希丝特莉亚，墙外并没有妳想象的那么糟，不会有人告诉妳『早知道就不要生下来了』之类的话。」尤弥尔急切说着。
「巨人当然不会说这种话啊！」克里斯塔满脸不可置信的大喊，「他们只会冲过来把我吃掉而已吧！」
「每、每个人都总有几个缺点吧？」尤弥尔胡乱说着：「如果忽略掉那些，其实大家都是大好人！」
「尤弥尔？妳说的话和做的事情都完全没有道理啊？」克里斯塔/崩溃的喊道：「其实妳是被莱纳和贝尔托特给威胁了吧？」
「……不，」贝尔托特喃喃说道：「正好相反……」
「是这样对吧？我会跟妳一起奋战的，尤弥尔！」克里斯塔不理会贝尔托特，只是继续喊着：「有些话就算妳不能明说，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妳这边的！」她柔和的声线充满恳切，话语坚定的令人动容。
安德能看出尤弥尔犹豫了，他屏息等待着。
「尤弥尔！」贝尔托特喊道：「调查兵团已经快追上来了，如果刚才立刻离开，我们应该已经逃脱了……」
「都是妳硬要现在带克里斯塔走，我们……一定会被追上的。」贝尔托特痛苦的说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的？妳又要改变心意了吗？这次妳该不会又要为了自己，把克里斯塔放回墙里面吧？」
安德从背后感受到了贝尔托特急促起伏的呼吸。
尤弥尔看向贝尔托特，脸上满是挣扎。
「希丝特莉亚，因为妳是知道城墙秘密的壁教重要人物，只有把妳交给他们，我才能得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尤弥尔最终对克里斯塔撒谎了：「所以拜托妳，请妳……请妳救救我吧！」她的喊声中透露着哀求。
尤弥尔也是个骗子，总是说着只在乎自己，其实一直都只为了克里斯塔着想。
「我不是说了吗，尤弥尔，」克里斯塔怔愣片刻，像是相信了尤弥尔的话，她缓缓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妳身边的。」她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动人心魄。
安德定定看着那双满是信任的湛蓝双眸，想起了另一双碧绿色的眼睛，觉得莫名难受。
莱纳的奔跑速度并不很快，也许是因为体力本来就不足的关系，他没有选择脱落腿部的铠甲来增加速度。
调查兵团的主要队伍很快便赶上铠甲巨人的脚步，马匹在他们周围奔跑着，马蹄交错激起滚滚尘烟，墨绿色的披风在高速奔跑下飞扬，近的安德可以看见那些士兵熟悉的脸孔，除了调查兵团，竟然也有驻扎兵团的士兵。
调查士兵纷纷在马背上展开立体机动，朝着铠甲巨人发动攻击，但他们的刀刃却依然无法在坚硬的外皮上留下任何伤害。安德看见汉尼斯大吼着对铠甲巨人的小腿猛力斩击，碎裂的刀片飞向空中，他失重的身躯摔在地里翻滚着。
颚之巨人伸出手臂扯住那些试图攻击的士兵的绳索，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甩出去砸在地上，调查士兵们根本无法接近铠甲巨人肩上的贝尔托特。
安德心一狠，上身猛然向后撞去，同时脚下勾出一腿，绊得贝尔托特不住踉跄，差点从铠甲巨人身上摔下去，他勉力挂在绳索上惊惧的大喊：「安德！你――」
一个身影毫无预兆的破空而来，凌厉的身姿剎那间便闪现在安德面前，反持的刀刃反射着冷光。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安德的视线对上了那对灰蓝色的狠戾双眼，他的心脏疯狂鼓动着。
「莱纳！！」贝尔托特惊惶的喊叫闪躲着，背着艾伦和安德跃至铠甲巨人的脖颈处，铠甲巨人猛地挥出手掌，勉强挡掉了利威尔突如其来的攻击，断裂的刀片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利威尔一击不中，毫不停歇的再次回身杀下，墨绿色的披风在空中划过危险的弧线，他闪过铠甲巨人的手掌，手中仅剩的半截刀片从缝隙中挥出，深深砍入贝尔托特的肩膀，几乎将他的胸膛砍成两截。温热的鲜血随着他的惨叫声大量喷出，溅在安德的侧脸上。
颚之巨人也几乎在同时发出嘶吼，安德在一瞬间瞥见三笠砍向颚之巨人眼睛的背影，而后他和贝尔托特及艾伦被包覆进铠甲巨人的双掌内，阴影罩下，他们被坚硬的外壳防守的密不透风，从指间缝隙中他能看到利威尔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三笠黑洞洞的漆黑双眼。
贝尔托特发着抖，喘着气拔掉了留在他胸口里的半截断刃，安德甚至听见了刀刃摩擦骨骼的声音，蒸气从他的伤口中丝丝冒出。
外头隐约能听见三笠怒声和克里斯塔发生了争执，而后是颚之巨人疼痛的吼声。
「利威尔兵长！」克里斯塔惊声大喊：「不要杀她！尤弥尔她是被威胁的！」
「这家伙伤了我好几个部下，这笔帐是要算的！」利威尔的声音里满是冰冷的怒火，「还想活久一点就滚一边去！」
克里斯塔慌张的喊着：「尤弥尔，妳不要再乱动了，不然妳会死的！」
这时艾伦清醒了，奋力挣扎着，他使劲的向后撞去，贝尔托特被他弄的整个人压在铠甲巨人手掌的内侧，被捆在一起的三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剧烈推挤着。
「你们……艾伦，安德！」贝尔托特急切的说，声音在挤压下模糊不清：「快住手啊！别乱动！」
「没用的，贝尔托特！」让的声音突然从铠甲巨人的手掌外传来，「你怎么可能让艾伦那种家伙乖乖听话？他就是那种令人麻烦头痛到不行的家伙啊！」
贝尔托特震惊的愣住了，也许他没有预料到再次直面同期生的场景。
「我特别了解的，我也很讨厌他这点啊……安德这家伙看起来也很不情愿啊，两个笨蛋闹起来够你受的了。」让戏谑说道，他的声音很近，仅仅只隔着铠甲巨人的手掌，「我们来把事情做个了结吧，听到了吗？快出来吧！」
「贝尔托特！快把艾伦还给我！」三笠厉声喊道。
「喂，这是骗人的吧！贝尔托特，莱纳！」康尼的声音传来，「你们一直在欺骗我们吗？这也太过份了！」
「你们两个，快点告诉我这都是骗人的啊！」萨莎喊着。
大家……都来了啊。
安德突然觉得很想哭。
「喂喂，你们打算就这样逃走吗？」让说，「不是吧，你们两个……这三年来，我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同甘共苦的伙伴吗……贝尔托特。」
贝尔托特没有说话。
「你那惨不忍睹的睡相简直是艺术品啊，大家每天早上都期待着看到你的样子，再拿来占卜天气……」让说着，声音渐渐染上怒意：「但是呢，你……身为破坏墙壁的凶手，竟然在我们这群受害者面前……还可以呼呼大睡啊。」
「之前都是骗人的吗？大家还互相讨论着要如何一起活下去，」康尼颤声说，「你还说等到变成大叔的时候，要再找一天大家一起喝酒……这些都是骗人的吗？」
贝尔托特的喉咙发出哽咽声，背脊也隐隐颤抖。
都是骗人的。安德心想。
无论是一起活下去，或是等到变老了一起喝酒，全部都是假的，不知道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那是他们这些短命的战士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未来。
但是他知道说着这些话时，贝尔托特一定是真心这么希望的。他太了解贝尔托特，那个总是很温柔的大男孩，即使小心翼翼，但早就对同期放入了真正的感情，他们都是如此。
他想起了贝尔托特曾经告诉他的故事，那个抛下了三个孩子独自逃亡，最终在开拓地上吊的农民，以及他死前那段忏悔般的自白。
『像是想要谁来制裁他一样。』贝尔托特说，他一直做着同样的梦，一遍又一遍。
这几年以来，他们每一个人无时不刻都遭受着折磨，日日夜夜。
但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忍着痛苦，给自己带上面具，欺骗自己一切都会好转。
「你说话啊，你们……这些日子都在想些什么啊？」康尼痛苦的问。
「这种事情不知道也没差，」三笠冷冷的说，「现在要集中精神杀掉这些家伙，只要有片刻的迟疑，我们就无法抢回艾伦了。」
「对人类而言他们就是祸害，这样就够了。」她无情地说着。
「有谁……」贝尔托特突然开口，濒临崩溃的声线像是受困的野兽。「有谁会……想要屠杀人类啊？」
手掌的内外一致陷入了沉默。
安德紧紧咬住嘴里的布条，牙齿用力的上下颚发疼，咬肌也已经僵硬的麻木抖动。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嘴角和舌头，他还是死命咬着，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发泄情绪的管道。
「有谁会……愿意做这种事情啊！」贝尔托特痛苦的嘶喊着，「有谁会喜欢这样做啊！」
「被人憎恨，或是被人杀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他用力说着，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情感剖出来一般，「可是……我们承受不了这种罪孽……只有在扮演士兵的时候，才能比较轻松……」
安德知道贝尔托特哭了，他心痛的无以加复，贝尔托特的吶喊像是一把玻璃碎片，在他的心脏上细细刺入，瞬着血液流向全身。
他拼命问着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这个残忍的自私鬼到底做出了多少伤害同伴的事情。
「我说的是真的，让，康尼！」贝尔托特喊着，「我们确实欺骗了你们，但并非全都是虚假的，我是真心的把你们当作同伴！」
「我们……根本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贝尔托特缓缓说着，「但是……有谁……有没有谁……拜托……」
「有没有谁……可以来找到我们啊！」他嘶声大喊，字间透出无尽的疼痛和绝望。
他们只是几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踏上了征途，在墙内的世界迷失了自己，手染鲜血的同时思念着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好痛苦，为什么他们都必须这么痛苦呢？安德无助的问着自己。
他感觉到艾伦停止了挣扎，他转头望去，正对上一对碧绿色的眸子。他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看不清楚那对碧绿色双眼的模样，他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看清，他现在大概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可能的指责了。
「贝尔托特，」三笠毫无动摇，冰冷说道：「把艾伦还给我。」
「……不行，我做不到，」贝尔托特咬牙说着，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有人必须来做……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