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祁家大大

1、御狐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问鼎三千，落红五载。
　　青丘，人迹罕至，鲜为人知。
　　他白衣蹁跹，如芝兰玉树，腰间一柄莹白长剑熠熠生辉。
　　吾名楚离。
　　他淡若琉璃的眸子环顾一方，敛眉，长剑出鞘半寸。
　　蓦地，一抹玉白身影一跃而出，向他扑来。
　　楚离驱剑出鞘，已入皮肉三分，那狐惨嗥一生，无力坠落。
　　他走近，淡问:“祁晏青在哪儿？”
　　那只狐冷笑一生，道:“我修行尚浅，祁晏青可谓千年老狐，岂是我等说见就见的。”
　　楚离收剑入鞘，拂袖而去。
　　那只狐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的消逝。
　　楚离深入青丘，方知不对。
　　深林乌烟瘴气，荒无人烟，飞鸟走兽全无一只，满地毒蝎乱蛇。
　　他渐行渐缓，清眸幽深，宛若远山雾岚，却已经体力不支起来。
　　穷途末路。
　　他摇晃片刻后，颤颤倒下，人事不省。
　　一男子红衣晏晏，眉目含笑，悄然而至。
　　他再醒时，已是人事全非，入眼一片云烟袅袅。
　　身边一个男子拨着燃的正旺的火。
　　他立起身，长剑直指，道:“这是哪儿？”
　　那男子微僵，处变不惊，将木棍随意扔在一旁，笑道:“楚道长也是云游四海扶世济贫的雅正君子，礼仪簪缨可谓一丝不苟，难道，传闻也只是口耳相传，真假参半么？”
　　楚离不答，剑却未收半分。
　　片刻，那男子低笑两声缓缓开口:“你还是一成不变呢，楚道长。”
　　楚离瞳孔骤缩，莹白通透的玉剑已在男子颈脖间渗出缓缓血迹。
　　男子恍若未觉，自顾自道:“一味匡扶正道，惩恶扬善，如今，竟已寻到我这儿来了。”
　　“你多行不义，为狐，你祸乱青丘，立山为王;为人，你为害一方，逆天而行。不是我要绝你，是天要亡你，祁晏青。”他颔首，淡道。
　　祁晏青轻嗤一声，冷冷道:“楚道长，这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那些愚昧至极的仙家名门都还未加定论，你一个云游四海的小小道士算个什么东西？”
　　楚离缥缈无物的声音淡淡传来:“若是我依附于仙门世家，你，早已尸骨无存了。”
　　他轻叹一声，道:“也罢，你生性固执，多说无益，眼下你已入绝境，没了我，你绝无生还的机会。”
　　楚离望着四处云烟渺渺，已无路可寻。
　　他迟疑片刻，收剑入鞘，道:“这是青丘，你自然是知晓的。”
　　祁晏青饶有兴致道:“你又如何知晓我会不会诉与你呢？说不定我惧你杀我，将你困在这里，郁郁而终呢？”
　　楚离不答，坐下身，看了他一眼。
　　“你我也是旧相识了，我无意将你困于此地，只是念及故友重逢，叙叙旧罢了。”祁晏青见他不语，急急道。
　　楚离合眸，道:“你太吵了。”
　　“......”
　　祁晏青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心生一片悲凉。
　　世事弄人，消逝了故人笑颜。
　　楚离忽的睁开眼，吓得祁晏青移开了几步远。
　　一如既往，清澈无尘。
　　祁晏青惊魂未定，道:“楚道长，你莫不是冤鬼还魂了吧？”
　　楚离道:“你一直看着我，我无法静修。”
　　祁晏青笑道:“你修你的，我看我的，互不干扰，多好。”
　　楚离摇头，将几根木柴扔进火里，疑道:“这里寸草不生，你何处取得的木柴？”
　　“实不相瞒，这青丘云境内虽说如雾里看花，脚下确是实的，你随手一摸，便是木柴野味什么的，对吧？”祁晏青靠近他，望着他不苟言笑的脸，道。
　　楚离点头，拨着火，未曾直视他。
　　“有什么好看的？千年万年，一成不变。”他忍无可忍，方才道。
　　祁晏青笑吟吟道:“那倒不会，楚道长修为日益精进，人也越发水灵起来了，真是耐人寻味。”
　　楚离不言，起身坐到另一隅去了。
　　祁晏青也不恼，垂眸睡去。
　　半晌，楚离睁眼，悄声离去。
　　自此，一刀两断，各不相欠。
　　祁晏青抬眸，笑道:“楚离啊楚离，今日你放我一马，便是放虎归山，他日相见，别怪我不念昔日网开一面之情。”
　　“狐主将那个道士放走了，他日定成心腹大患，不如，我去将云境大门堵死，让他一辈子都别想出来？”刚刚那只狐爬到祁晏青腿上，一脸谄媚。
　　祁晏青摇头，轻抚着狐狸上好的皮毛，眼角微挑，盈盈澈澈。
　　秦川脚下，十里繁华。
　　人行如海，走马观花。
　　他刚下山脚，便见秦笙笑靥如花，云髻高耸。
　　“楚哥哥，如何？”
　　“有惊无险，说来话长。”他答。
　　“楚道长，秦宗主想邀您赴一趟家宴。”秦笙身边一个其貌不扬，却掷地有声的男子缓缓开口，淡定自如。
　　秦笙尴尬地笑笑，涨红了脸，正欲开口辩解，却被他冷冷打断。
　　“无碍，烦请阁下引路。”
　　“楚哥哥，若我爹再提起那件事，你会......”秦笙望着他平静无波的侧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与秦宗主是知交好友，不需对他唯命是从。秦姑娘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楚离淡声开口，听不出是喜是怒。
　　秦笙轻声应了一声，敛眉淡去点点苦涩。
　　身边的仆从见了，唇畔笑意愈盛。
　　高堂之上，坐着一个面相威严，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见了楚离，笑逐颜开:“阿离来了，快坐快坐，笙儿，奉茶。”
　　秦笙乖巧点头，斟上一盅茶，楚离并未接过，只是作揖道:“这些日子多谢秦宗主的盛宴相款，鄙人不才，一心向道，除奸邪，扬正道。故不久留了，告辞。”
　　秦风笑意微僵，仍道:“罢了，我这几日留你在府中，本想你能为我所用，却不曾想适得其反......刚刚也遣人说了，今日一场家宴，阿离若不嫌弃，便一同赴宴吧。”
　　楚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伊人泪，落满襟。
　　他望向雕木镂窗外，清眸盈澈，隐隐几分悲悯，几分淡然。
　　这就是所谓正道，慈悲为怀为幌;强求于人，肆意屠戮，仗势欺人是真。
　　窗外雨落三更，碎了青石黛瓦。
　　喜宴重逢，佳人在侧。
　　奈何无心风月，不入红尘。
　　“阿离，你我知交多年，你自恃问心无愧，顶天立地，凭此，我敬你。”秦风满面红光，笑声爽朗，仰头一饮而尽。
　　楚离不言，微微蹙眉，举棋不定。
　　“楚道长清心寡欲，滴酒不沾，还是我来替他吧。”
　　他回眸，一男子笑意清浅，一袭红衣似火，目光灼灼，望着侧座的楚离。
　　来人正是祁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