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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就在这儿,你觉得怎么样?”罗曼坐在甜品屋里,一面小口啜着手里的一杯麦芽牛奶,一面听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好朋友许维维一脸兴奋地滔滔不绝,表情却一直有些犹豫,见许维维终于肯暂停下来,询问自己的意见,才斟酌着说:“我觉得,这样不大好...”“为什么?”许维维立即非常不解地叫了起来,随即才意识到四周安静的氛围被自己破坏了,压低声音道:“我能考这么好,全靠他帮忙,所以请他出来吃东西,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罗曼心里不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许维维的成绩自从初一第二学期过后就一直呈下滑趋势,刚过去的这一学年因为和陆琏策同桌的缘故,好不容易又有了点提高,她却只想着可以将这当作多接触陆琏策的理由,暑假里从收到成绩通知书开始就每天都给罗曼打电话,商量着要怎么向陆琏策表达感谢,眼看离开学越来越近了,这天便更是非约罗曼出来详细讨论不可。
      “维维...”劝告的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回,罗曼最终还是选择不去打击许维维,只是说:“我是觉得,以陆琏策的性格,特意请他出来吃东西的话,他很可能会拒绝,不如你开学时再买些蛋糕或者小礼物之类的送给他吧。”许维维听她这么说,又想到陆琏策平时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而被两个女生热切讨论着的陆琏策,此刻正在一家饭店后厨的烟熏火燎里,忙得汗流浃背。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物理老师特意找到他,说下学期开始后过不了多久就要举行全国无线电测向比赛了,他很希望陆琏策这个他最看好的学生能报名参加。
      陆琏策自己也很想参加,不仅因为这又是一次全国性的比赛,获奖的学生会有中考成绩加分的优待,更重要的是,他热爱这种比赛,热爱其中令人血脉贲张的追逐、探寻的感觉。
      只是,购买无线电测向机所需要的三百块钱,他得自己赚。所以他找到了这家饭店,保证自己可以将卸货搬锅、洗碗拖地擦桌子一切体力活儿全包下,老板答应连干两个月后付他三百元工资。
      陆琏策很感激这个敢用未成年劳动力的老板,他没有像之前自己去找的几个老板那样,要么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要么自以为和善地笑眯眯劝他回家,不要和父母赌气。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心里便发觉,很多时候,游走甚至越过道德法律边缘的行为,反而是能给某些身处困境之人希望的善举。
      多么悲哀的想法。
      两个月后瘦了十二斤的陆琏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三张轻飘飘的纸币,还没在兜里放稳,就在刚出店门时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这几个人本也是学生年纪,经常在附近晃荡,见过陆琏策几回,今儿看这架势是要结工资走人了,几人便打算“分”点钱来花花。
      陆琏策有了钱心里轻松不少,走在路上全无防备便被人从后头一撞,擦身过去,好在他反应得快,还没检查兜里,先伸手抓住了面前要溜的人后领。”“干什么!”那人没想到竟会被这小子察觉,被死死提着衣领怎么也挣不开,转过来一张脸上凶恶得很,另外两个接应的同伴也围上来了。“还来。”陆琏策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自己兜里钱没了,又见围上两个人,知道这事儿没一通恶战是解决不了了。
      围上来那两人中的一个晃晃从腰带上取下的一把小水果刀,冷笑道:“小子胆儿挺肥,哥几个花花你的钱是给你面子,懂事的话就快把手拿开,听见没?”陆琏策笑笑:“我不需要这个面子,把钱还给我。”他上半身不动,腿上的肌肉却已暗中紧绷起来,蓄势待发。
      “你是要我教你放手了?”拿着小刀的人见状,径直逼到陆琏策跟前,刀尖离陆琏策腹部仅有几厘米,却听见一个极为艰难的声音:“尧哥,别...”正是被陆琏策抓住的那人,只是这会儿陆琏策原先抓着他后领的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脖颈上,捏得他满脸憋红,喘不上气来了。拿刀的那个不禁一愣,手里的东西便被陆琏策劈手夺去,转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陆琏策余光瞥了一眼来往的路人,全都行色匆匆得仿佛看不见他们四个人一样,随后才道:“把钱还我,我也不浪费你们的时间...”“X妈的!”话音未落,原本站在一旁没动手的那人出其不意地猛然从侧后双手制住陆琏策的肩膀就往地上摔,陆琏策虽拼着没倒地,究竟身子晃了两晃,就听身后那人骂道:“老子们三个还弄不死这杂种?不嫌丢人?给我打!”那两个呆住了的这才闹嚷着拥起来,陆琏策手里虽拿着刀,却因为距离太近反而派不上用场,只得曲起腿,狠命朝正前方这个人踢去,那人痛得叫出声来,一面骂着“狗X的野()种”,一面朝陆琏策脸上扇了两耳光,陆琏策原本只是想把钱拿回来了事,这下是彻底被激怒了,凭着心里腾起的一股怒气,两肩一挣,愣是挣脱了牢牢箍在肩上的两只手,一跃而起便将打他那人推翻在地,坐在他身上便是左右开弓地甩耳光,那人起先还又骂又挣扎,渐渐被打得没了力气,脸也肿得渗出血来,陆琏策谁也不理会,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继续下狠手。
      站着的两人都没动弹,一个是被陆琏策这副模样吓住了,另一个却是渐渐露出笑意来,又等了一会儿,见陆琏策还没有放过自己同伴的意思,方才开口道:“气也该出得差不多了吧?”他身边那个被称为“尧哥”的听见这话不由愣住了:“大哥...”这个“大哥”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陆琏策停了手,又在躺着这家伙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钱,揣回兜里,这才站起来,走到“大哥”面前,问道:“还有事?”“大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挺厉害嘛。”陆琏策被他这样一拍,不觉微微皱眉,与眼前的人对视片刻,却见两人眼神里都褪去了戾色,他便也笑起来:“陆琏策。”“大哥”点头,道:“周禹,别号‘大哥’。”
      有些傻了眼的“尧哥”刘尧和躺在地上起不来的雷元新都没想过自己的大哥会和人“不打不相识”,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不打不相识”。可是,周禹的话,他们从来都不会不听,片刻,刘尧走到陆琏策面前,带着嬉笑道:“喂,既然都是兄弟了,就把人拉起来吧。”陆琏策看看他,才要转身去拉躺在地上的雷元新,不料突然有一个人横冲出来,伸手便猛推了站在刘尧一把,险些叫刘尧仰面摔倒,周禹当即沉了脸,喝问道:“你干什么?”便要教训那人,却被陆琏策拦住:“诶,周禹,别跟他计较。他是个傻子。”
      来人确是莫柯。他在马路对面看见陆琏策被周禹三人围住打时就慌了,独自一人跑上天桥想赶过来帮忙,却在天桥上与他反向的人潮中费了好长时间才挤出来,满头是汗地冲到陆琏策身边,想也不想便推了他面前那个人一把。
      “你在这儿干什么?”陆琏策把还闹不清状况要再出手的莫柯拖回来,问他道。莫柯听见这话,有些发懵,然后方才想起自己是跟着妈妈出门买东西的,在商场门口看见一个路过的男人好像是爸爸,就趁着妈妈正专心给自己选鞋子,就偷偷跑出来去追那男人,半路又跑来“帮”陆琏策的忙了。
      他半张着嘴,许久才理明白过来,想到自己不见了妈妈一定会很着急,就拉着陆琏策的手臂,道:“我去找妈妈...”又往街对面看了一眼,发现突然看不见妈妈在哪儿,急得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你能陪我吗,一起找?”陆琏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禹觉得稀奇,已经伸手在莫柯脸上捏了一把,笑道:“真的是傻子啊,还傻得挺可爱的。”莫柯立即往后闪了一步,一脸警惕地盯着周禹:他虽然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记事以来听得多了,也晓得这不是什么好的话,何况说这话的人是完全陌生的周禹——陆琏策一样也说了,可他却能转眼就选择性地忽略,真是莫名其妙——同样莫名其妙的,莫柯第一眼看见周禹就想躲开他,说不清是反感、是畏惧,或者敌视,他就是不愿意和这个人有半点哪怕仅限于目光的接触。
      陆琏策本来不想浪费时间陪莫柯一起,但看看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疾驰掠过,究竟是觉得凭莫柯一个人在街上乱找,不出点意外的概率简直是微乎其微,皱了皱眉头,对周禹道:“我先送他走吧。”周禹有点惊讶,随即笑了笑:“也行。以后有机会找你聚。”陆琏策点头答应了,带着莫柯往天桥走。周禹也和刘尧、雷元新二人继续在街上游荡着,又打趣雷元新道:“以前不该嫌你蠢,今儿才知道还有人肯收比你更傻的当小弟...”
      周禹这人性子极混,可见识到了陆琏策打人时的那股狠劲儿,却是真佩服,想交这个朋友的心思也算合情理;可陆琏策违背常情的友善,和莫柯毫无由来的逃避,大约只有预见了将来那诸多事态的人,才能勉强拿“注定”来当理由了吧。
      可是,此刻穿梭在繁华而又冷漠的街道上的少年们,又有谁能预见未来呢?

      在董宇豪骑着一辆刚从香港带回来的山地车来学校,并且跃跃欲试想载罗曼上学放学时,陆琏策也拥有了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五成新,是小他三岁的表弟刚淘汰下来的。
      然而陆琏策很爱惜这辆车。那天匆匆上门来的大姑和姑父将“送”他的车放下,又拒绝了留下来一起吃午饭的挽留,匆匆离开赶赴饭局去了。陆琏策的父亲一面道谢,一面送走姐姐和姐夫,回过头来看见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的儿子,身上穿的衣裤鞋子也不是廉价货,可是就那么几件轮流换洗,陆爸爸这才发觉自己好些年都没有管过儿子的这些事了。
      赵佩佩中午值班没回来,父子俩并排坐着吃饭时,陆爸爸忽然说:“我们这些年,确实挺亏待你的...”陆琏策听见这话,心里诧异至极,抬头问道:“怎么了?”他是真的不明白父亲为何说出这种话,然而本已咽下的一团饭却像突然泡胀了一般,哽在他的喉间,堵得他鼻子都酸了,他又努力地吞咽了几下,试图摆脱喉咙里那种异样的感觉。陆爸爸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筷子在几个菜盘子上徘徊着,最后夹了一筷子牛肉丝到陆琏策碗里。
      陆琏策站在厨房里洗碗,背对着客厅里的父亲。双手浸在水里,搁在碗沿上,许久没有动弹,水面的波纹却迭连不绝,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才发现一滴紧接一滴的泪水从自己脸上一路滑下去,砸进锅里。充满咸盐的液滴,渐渐压散了堆积如雪的洗洁精泡沫。

      许维维刚把巴掌大的一盒子果汁糖塞进陆琏策的桌柜里,就发现那个穿浅灰色夹克的身影在教室门口出现了,慌忙坐端正了,翻开自己面前的书,佯装忙碌起来。等到陆琏策走到跟前时,才仿佛刚看见他似的,状如寻常地站起身,让他进去,一面不自觉地伸手将右边一络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陆琏策一打开桌柜拿书就立刻发现了那个印着白雪公主图案的彩色铁盒子,Disney的标志印在盒子上面,除了条形码外,全是一大片英文。很容易猜到,这是许维维的,她有一个在广东跑生意的表姐尤其喜欢送这些新奇东西给她。
      他把糖盒推回许维维的桌子上:“我不吃糖。”拒绝之余,还带了点解释的意思。许维维抬起头,听他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懊悔:她怎么只看着这个盒子好看,忘了这种可能呢?她想起书包里还有一包牦牛肉干,是她自己打算当零食的,会不会太随意了?但她真的很想送陆琏策一样东西,只要是一样她自己的东西就好。
      她连忙打开书包,拿出那包牛肉干:“那你吃这个吧,课间饿了的话属它最管饱了。”陆琏策有些无奈地微微皱眉:“真的不用...”看着许维维霎时尴尬无措的神色,改口问道:“为什么要送我东西?”许维维有些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随后又试图靠嘴角上扬来掩盖两颊的红晕:“因为我这次考试有进步,全都多亏你啊...”这样说着说着却更觉得不大好意思:自己所谓的“进步”在陆琏策眼里还是糟糕得厉害吧,要是自己的成绩能像罗曼那么优秀,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不必这么没有底气了吧,可如果真是那样,她又没有借口成为陆琏策的同桌了......
      “上课吧。”陆琏策见许维维忽然沉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正好听见铃声响起,便对她说道,然后拿出课本与笔记在桌面摊开,那袋牛肉干就搁在他的右手侧——已经低下头,学着陆琏策的样子认真学习的许维维也不会把它再收回去。
      陆琏策打开笔帽,在笔记本上写下课文标题,是叶赛宁的《夜》:
      河水悄悄流入梦乡,
      幽暗的松林失去喧响。
      夜莺的歌声沉寂了,
      长脚秧鸡不再欢嚷。

      夜来临,四下一片静,
      只听得溪水轻轻地歌唱。
      明月撒下它的光辉。
      给周围的一切披上银装。

      大河银星万点,
      小溪银波微漾。
      浸水的原野上的青草,
      也闪着银色光芒。

      夜来临,四下一片寂静,
      大自然沉浸在梦乡。
      明月撒下它的光辉,
      给周围的一切披上银装。

      黑色的铅字透过纸张传递出一种静谧而安宁的美好,陆琏策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想试着去相信这个世界,去探触它是否真的有一些被许诺过的、被期待与祝福过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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