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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迎阳(六) ...

  •   正午时分,前厅正是最最热闹的时候。人流来来往往,三教九流聚聚散散好不热闹。让人不由感慨真真不愧为大周赫赫有名的凤仙楼,此般熙熙攘攘倒像是场世俗红尘众生百态的浮生大戏。
      小豆子走过大堂,手里端着后厨拿来的铜盆,步履匆匆的向后*庭走去。堂中央搭建的戏台上戏子们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水袖翻飞,涂满油彩的脸时隐时现。
      演的正是《贵妃醉酒》 。台中央华服金饰装扮而成的“贵妃”眉眼含情,神色戚戚,那窈窕的身姿似柳枝迎着春风,不知到底迷了帝王,还是台下看戏之人。
      悠扬的二胡声做配,像在唱一曲隐于时光的往事。

      即已是这般惊艳,但比起记忆中的那人,到底还是少了几分味道。

      看着台上的人,小豆子不屑的啐了一声:“净会使些腌臜手段的贱胚子。这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真拿自己当个角儿了。”
      论起唱戏的功夫,这京城里就没人能比得上公子的。要不是……要不是!这种阿猫阿狗哪里有机会穿起这身戏袍。

      “唷~好大的酸味儿啊~”

      小豆子霍然抬头,正对上一灰衣男子的眼睛。他穿着店小二的装束,正倚着红漆柱子站着,满脸轻蔑嘲讽。

      “小瞎子,这可是你们班主的意思。怎的,你是有什么意见,要吠几声替你那主人鸣不平?要我说,睡一次也是睡,睡两次也是睡,怎地以前那些平头百姓可以,这次皇亲国戚就不行了呢。要是早点从了四皇子,现在就不会连台都上不得了。”
      端着盆子的手猛地收紧,小豆子大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秦久,你放屁!”
      “生什么气啊,我这讲的不都是实话么。”秦久摊摊手,“他那副样子装给谁看。戏子本就如此,逗人笑的玩物罢了,身如蒲柳命不由己。他长了那张脸,这便是他的命。不若趁着红颜未变枯骨赶紧找一位贵人,也好早日摆脱贱籍……”
      身上大力袭来,遂而是铜盆落地的声音。秦久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打得他头晕眼花,嘴角都淌出了鲜血。
      少年像是被激怒的兽,又好像一条夺食的疯狗,死死咬着对手不放,哪怕被扼住咽喉也誓要撕扯下一块血肉来。他掐着秦久的脖子:“给我洗干净你这张糊了屎的臭嘴,不然我就帮你撕了他。”
      遇见公子前,他是瞎子,是乞丐,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污泥。命如纸薄,朝不保夕。所以没人能在他面前诋毁公子,他也绝不是眼前这只瘟鸡*口中的人。
      “你这疯瞎子,杀了我,你家主子也讨不了好。你以为你这么护着他有用?”
      秦久老神在在的躺在地上,全然不在意命门被人拿捏着,还有心情笑。
      他笃定小豆子下不了手。
      “你那班主一个时辰前收了赵三儿十五两,现在他正在林笙屋里呆着呢。不然你以为你主子到底为什么把你支开?”
      小豆子顿时脸色煞白。
      是的了……是这样的了,他怎地就没发现呢?
      看着小豆子的脸色,秦久嗤笑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紧接着脸上又挨了一拳。
      “公子的事情,不肖你说。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他便离开了,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盆。

      公子让他离开,他便不会进去。

      他咬紧了牙。

      台上的戏子仍在唱着,没人注意到这无人角落发生的事情。那婉转柔美的戏腔穿出大厅,向安静的后*庭飘去。正是春光明媚之时,烂漫的暖阳印着新抽的枝条,将剪影拓在窗纸之上,像墨色勾勒的花鸟画。
      屋内一片昏暗,只能看见隐隐的轮廓。地上躺着一人,正磨蹭着地板喘息低吟。斜靠在榻上的人似是嫌他过于闹人,便把搁在架上的抹布塞进了他嘴里。犹嫌不够,还掏出银针,也不管有没有扎对便下了手。
      于是终于清静了。

      “咚咚咚。”

      一种极富韵律的敲击声传来。榻上的人却没有动。隔了几分钟,窗户自己打开了,一个身影就这样闪身进了屋。
      他落得太快,险些被地上的人绊倒在地。
      “去,什么东西!”来人吓了一跳,“我说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乱扔垃圾的破毛病。”
      随着窗子被打开,阳光迫不及待的挤进屋内。将所有摆设勾画的清清楚楚,包括榻上的人。半阖的眼皮慢慢撩起,林笙百无聊懒的瞥了他一眼,似嘲非嘲的勾了勾唇。

      金色的光线描摹着他单薄的身形,昳丽的脸庞,像开在春光里的恶之花。

      吴子期倒吸一口气。
      “喂喂喂,你可别这么看我。”他轻车熟路地跳上了榻,颇为自然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还想讨媳妇呢。怎么说我家于你也有恩,你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让我吴家绝后也太恶毒了吧。”
      林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唇角却挂着妖治的笑。
      “绝后?子期兄,当年你向我……”
      吴子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苦笑:“这位爷,您可饶了我吧。好汉不提当年勇,是小子我年幼无知冒犯了您。”
      天地为证,他当时在老头子那儿见到这煞神的时候可真的没发现他是个带把儿的。
      他暗搓搓瞄了林笙一眼。
      乖乖,大了还都这般雌雄莫辨,勾魂夺魄。吴子期不由又想起初遇时的场景。小的时候可真的是个精致如玉的女娃娃啊……怎就生成了个男子呢。吴子期暗自叹息,默默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这水是隔了夜的。”
      一旁的林笙支着头,懒洋洋的说。
      “没事儿。”吴子期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是计较那种东西的人嘛~”
      “隔了夜确实没什么,不过,那是我招待客人用的。”
      客人?什么客人?吴子期茫然的盯着指尖的茶水,突然眼睛睁得老大。他颤抖着手,指着一旁地板上生死不明的人:“?”
      林笙意味不明的笑着,眼角的醉红让他看起来无辜又可爱。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毒妇……毒妇啊……吴子期一口气没上来,俊脸惨白,险些撅了过去。常言道最毒妇人心,瞧着林笙这张脸,就算不算一个,那也顶半个了。又是个无情无义的唱戏的……
      “林笙啊林笙,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咱们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仁义二字,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吴家可是断了香火,老头子可是要被你气活过来啊!”他可怜巴巴的望着对方。倒不是真担心会伤及性命。但对于吴子期来说,没命事小失名事大。他吴子期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可不想丢了一世英名。
      而且他知道,林笙这儿让人死去活来的东西那可真是数不胜数。光是从老头子那儿继承的玩意儿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吴子期想捏死一刻钟前的自己。
      明明知道这家伙看着是个正常人,发起疯来谁都预想不到,他刚刚就不应该嘴欠。
      林笙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伸手逗弄杯边漂浮着的茶叶。
      “要是吴叔真能活过来,你弃医从商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你打个半死了。”收回手,林笙笑着望着吴子期,“不过这茶水干干净净,子期兄大可放心。”
      吴子期闻言稍稍舒了一口气,“那地上那玩意儿……”
      “只是在糕点里加了点‘小东西’。啊,这很安全,就让他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罢了。毕竟是交了十五两嘛,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看着林笙无害的脸,吴子期抽了抽嘴角。别的不说,一辈子都不能人道,是挺狠的。吴子期挠挠脸颊,“额,可别提了。就算我没能继承老爷子衣钵,这不是还有你吗。算了算了,这一次我来是有要紧事和你说。”
      吴子期玩闹的神情顿时一收,他的五官板正,一旦严肃下来倒像是朝堂上严肃律己的谏臣:“前几日安帝生辰,殷国派了使臣过来,这事你可知道?”
      不待林笙回答,吴子期皱着眉继续道。
      “说是商议和谈之事,但我总觉得是有蹊跷。最近在京中也见到许多‘生面孔’。林笙,我听说他们一行人中有一个鎏金发色的少年人。你知道,自前王后恩里于静门发动事变后,殷国的王族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而且又是年龄不大的少年……”
      房内落针可闻。窗外陡然无风,光线也暗淡下来,于茶几上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吴子期在明,林笙则掩于暗处。
      吴子期隔着小几,直勾勾的盯着对面低着头的林笙的脸。
      端坐的青年垂着眼,辨不清他眼中的神情。鸦色长发未束,肆意的在他肩头垂落。昏暗里,他苍白的皮肤好像会发光,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被无尽的黑暗枷锁囚于禁忌的最深处。守着他那个混满血腥和阴暗的秘密,就这样端坐在寂静里。
      吴子期深吸一口气:“尽管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个可能性依旧存在。林笙,他也许是王座上的那家伙……”

      你要怎么办?

      突来的风挂过树的枝桠,将雪白的花瓣送进了房内,混着馥郁勾人的梨花香气。
      林笙忽然笑了,笑得像四月怒放的花,艳丽,蛊惑人心,却又带着即将凋零的死气。他抬眼望向了吴子期,瞳仁中一片黑暗:“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戏子罢了。”
      “林笙!”吴子期怒了,“你清醒一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比我要清楚。把你那一副局外人的神态收一收!你是戏子没错,但是现在可不是在台上!”
      是的,局外人。林笙一直给吴子期这样一种感觉。对于林笙来说,生活比起切实体会到的什么更像是一出戏,他参演其中,随着别人的动作而动作,像是被什么操作的提线木偶,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他就像是个自导自演的观众,冷眼旁观着发生的一切,近乎偏执的走着自己给自己的定位。
      于是明明有能力,但他从不会试图摆脱班主的控制。
      明明可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但他却停留在原地,画地为牢。
      林笙是个疯子,他很冷静,但他已经疯了。

      遮住太阳的云被吹开,阳光再次照射进来。林笙依旧端坐在对面,端着茶杯望着他,好像在疑惑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吴子期一口浊气上不来下不去,最终被他吐了出来。算了,皇帝都不急,他急什么。
      呸呸呸,果然是被气糊涂了,他才不是太监。
      “啧,随便你吧。但是最近离皇族远一点。那个四皇子我会试着阻拦他……还有那个乐宁公主,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前些日子永安帝破格给她赐了府邸,就在城西头,有人看见他去找她。”
      林笙动作一顿,把茶水放在了几上。他捻起梨木桌案上飘落的梨花瓣:“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吴子期一怔,不可思议的望着给了他肯定答复的林笙。

      却只见他笑着,将花瓣轻轻放进了茶水里。

      他莫名不想离她太远,所以他会小心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迎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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